王霖輕笑一聲,笑聲隨即在空曠的地下私庫中久久回蕩。
他大步行去,悠長濕潤的地下回廊中又傳來他冷漠的聲音:“燕青,即刻將私庫封存,派人值守,任何人不得擅入。即刻搜集大名府與邊軍諸將往來的密函、賬目。即刻清點裘人傑盤剝大名商賈勒索民財的明細,凡非法侵占的田產、房產和鋪子,能查清的逐一發還苦主,其餘金銀財貨暫存。”
“盧俊義家資產業,發還盧家。”
“屬下遵命!”
趙構靜靜站在深邃的地下私庫廊中,麵色變幻,他凝望著王霖離去的背影,心頭突然想起母妃韋氏那日酒後的一句近乎狂悖、大逆不道的一句戲言:
殺伐決斷乃是帝王氣質,太祖、太宗皇帝有之,但你父皇以及東宮那位,都無這般氣質……
對於自家這位出身寒門卑微卻始終不甘人下的生母,趙構還是懷有幾分欽佩的。
韋妃生於會稽,本是吳人,出身貧寒。
哲宗紹聖年間曾跟隨姐姐在丹陽的致仕宰相蘇頌家伺候,在侍寢時韋氏因為遺尿被蘇頌認為大貴之相,將其送入京中,住在一個道觀裡。
元符年間,哲宗挑選女子分賜諸王,韋氏經武官李從約的介紹,進入了端王趙佶府中。
哲宗逝,端王繼位,是為徽宗。
韋氏為徽宗寵妃鄭氏顯肅皇後)侍女。
她與鄭皇後的另一侍女喬氏結為姊妹,相約其中一人富貴時,不能忘記對方。
後喬氏得到寵幸,封為貴妃,向徽宗推薦韋氏,韋氏因而受到臨幸。
崇寧五年,韋氏受封平昌郡君。大觀元年二月進才人,五月生皇子趙構,六月進為婕妤,大觀二年又升為修容。
韋氏並不受寵,除了趙構以外彆無生育。
韋妃這一路走來,遇上的貴人無數,難道真的隻是運氣好麼?
旁人都這麼想,隻有趙構不這麼想。
他知道生母從一個目不識丁的寒門婢女,到如今的熟讀四書五經還頗有見地的宮中嬪妃,中間經曆了何等不為人知的付出和拚搏。
父兄都無的氣質,反倒是在王霖身上見到……
趙構身上的冷汗更重,他不敢再朝下想了,哆哆嗦嗦定了定神,這才慢吞吞追了上去。
這一刻,趙構覺得自己長大了。
王霖站在私庫入口,環視一地的狼藉,軍卒正在清理。
烈日升起,深秋的北風卻是越吹越涼,王霖不知身後這小孩滿肚子的彎彎繞已經不可遏製,隨後就察覺到他聲音中的異樣,甚至是某種畏懼:“使君,你一定要進京嗎?我也想隨你回去!”
稱呼變了。
王霖陡然一個轉身,沉凝的目光落在身形漸漸長開的趙構身上,其實他此刻劍眉星目身材修長,也頗有一番皇子的先天氣象了。
“你不去青州了?你可是朝廷冊封的迎金使,使命不成,擅自回京,不怕官家治罪嗎?”
“我……”趙構錯了措手,微微垂下頭去:“那我該如何?我怕……”
“你是怕事、還是怕我?”王霖似笑非笑道。
趙構嘴唇顫抖起來:“我……什麼都不怕的。”
王霖深望著趙構,良久才道:“你既喊我一聲師傅,那我便不會害你。這是我的承諾。至於彆的,莫想太多了,青州該去還是要去。但是現在,你暫時還得留在大名府坐鎮,等朝廷日後派新員到任,你才能走。”
王霖轉身就去。
趙構呆了呆,突然一溜煙追了上去:“師傅……”
王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麵帶微笑望著趙構。
趙構適才麵上的各種負麵情緒一掃而空,又表現出他素來在王霖麵前展現的孺子真誠。
王霖暗暗點頭,果然史載不錯。這趙構其實是趙佶的兒子中頗有膽魄和氣概的一位。
金兵大軍壓境,趙構主動請纓,出使金營昂然不懼。
張邦昌麵對金人責備,嚇得“恐懼涕泣”,不知所措,而隻有十八歲的趙構卻始終鎮靜自若。
這回向裘人傑出手,固有王霖引導和變相逼迫的因素,但又何嘗不是趙構心中乾坤的靈光乍現?
看他當時高舉金牌冒著生命危險親臨敵陣,風姿可見一斑。
“不再想入非非了?”王霖故意摸摸趙構的頭。
趙構一臉的笑容:“是學生錯了,師傅莫要見怪才好。不過師傅也彆想多啊,我才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這一日一夜間發生了這麼多事,尤其師傅又殺了這麼多人,我沒嚇尿就算很厲害了吧?”
趙構臉上的笑容馬上就僵了。
他的一側臉蛋被王霖捏著成了一個餅形,便故作拱手哀呼道:“師傅饒命!”
“殿下少有勇武、膽魄,頗具太祖太宗皇帝之風,在諸皇子中出類拔萃,但這矯揉造作、裝腔作勢之態,其實也是諸皇子望塵莫及。”
“小小年紀,胡亂學什麼帝王心術,玩什麼權謀詭計,學會以誠待人、審時度勢、知機進退即可。”
王霖大笑而去。
趙構麵目漲紅,他有種被王霖剝光了在太陽底下審視的羞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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