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胡德當即應道,不再多問,扭身便去傳詔安排了。
就這樣,在老皇帝的堅持下,行營於五日後起行,隨老皇帝向東巡幸,寒冬臘月的,也不讓人消停幾分。
在開寶三十年到來之時,才剛進入惠州不久,等上元佳節臨來之時,仍沒出廣南東道境。大抵是感受到行營上下那股不樂意的情緒,老皇帝終於多了幾分理解,下令在潮州州城海陽過年,大慶三日,方釋怨氣。
在海陽,上元節宴慶當日,老皇帝發布了遲來的新年第一詔,內容與節慶沒有半點乾洗,而是正式對南洋地區進行分封處理。
經過與劉淳那番對話,老皇帝的分封策略又發生了一些變化,而劉淳的顧慮在這道詔書中得到了解決。
根據遠征軍目前進展,老皇帝將三島分為四塊,正式建立四個封國,北金洲(馬來半島)封給齊王劉昀;南金洲(蘇門答臘)封給已故梁王劉曉一脈;爪哇島被一分為二,西爪哇封給雍王一脈,東爪哇則給十二皇子越國公劉晗(郭寧妃之子)。
這些乃是老皇帝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事實上,就是為他個人喜好所左右。當然,與此前不同的是,這些封國都是賜封,屬於額外的賞賜,受封之人國內爵位、待遇得以保留。
換句話說,老皇帝放棄了此前把兒子們都趕出去的想法,強扭的瓜不甜。相反,地盤給你了,想怎麼經營隨你,至於今後會如何發展,老皇帝實在沒有精力再去多想了。
再不濟,也不可能倒退到南下之前,那麼多南洋開拓士不會懈怠,已經建立起的南洋貿易利益鏈條沒那麼容易斷裂。
劉淳的那番話,對老皇帝最大的觸動便是,他不再打算包辦一切了,已經開好一個頭,任其發展而已。
廣大南洋地區,當然不止那三島,但剩下的,老皇帝打算留給後人,不管是南洋封國,還是後代帝王,都需要一定的餘地。
當然,南邊封了,老皇帝不會忘記西邊,小的封了,不會忽略他信重的大的兒子。隻不過,對安西如何分封,對劉晞、劉昉二子如何安排,他始終沒想好,因為在乎,所以遲疑。
開寶三十年初夏,鑾駕已然抵達杭州,從洛陽出發算起,老皇帝南幸已然整整一年過去了。這並不能算是老皇帝離京最遠的一次,但毫無疑問是他人生最漫長的一次旅途,也是最疲憊的一次遠行。
過去的一個春季,老皇帝基本都待在閩浙二道,從漳泉、福建,一路逶迤而行,走馬觀花,直到杭州。大概是感受到了地方上的抱怨,在閩浙二道,老皇帝安分了許多,不似在兩湖、廣東那般過度折騰。
這倒是讓兩道的官僚們有些意外,畢竟他們都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不過,大夥也都不是受虐狂,老皇帝和風細雨,飄忽而過,他們也就殷勤逢迎,讓老皇帝賓至如歸。
當然,一個人不殺,也不是老皇帝的風格,但對兩道高官們而言,一些犯眾怒的貪官蠢賊的腦袋,上可給老皇帝交代,下則安撫民怨,何樂而不為。
隻要老皇帝彆動不動就掀桌子,搞政運,大加株連殺戮,大家夥自然會忠君愛國,勤於王事,將開寶盛事最繁榮美好的一麵呈現給老皇帝看。
然而,對老皇帝而言,這段旅途雖然日益和諧融洽,但他心情卻不斷滑下低落的深淵,精氣日衰,有時候魂兒都不知道飄哪兒去了。
在老皇帝出巡的這一年中,從中樞到地方,最突出的一個問題,就是令出多門。老皇帝在南巡途中,有各種即時命令與動作,這與洛陽中樞朝廷之間,顯然不可能做到協調,老皇帝不在的這段日子裡,洛陽那邊可是像掙脫了束縛一般,老皇帝還沒死,就已經有人在寫詩隱晦地讚揚老皇帝不在時朝廷寬鬆和諧的氛圍.
同時,對於老皇帝在地方上的折騰,最終都得到中樞去落實、擦屁股,在湖廣、廣東之時的種種作為,在朝廷中也引發了廣泛爭議,甚至可以說是“抨擊”。
尤其是廣州府的“番人之亂”,以及新年後“上元之詔”,都讓洛陽朝廷難以認同,老皇帝實在太折騰,太一意孤行,做法也太粗糙。而朝廷諸公,也實在感受不到老皇帝對他們的尊重,當然了,這種抱怨也隻有在老皇帝離京期間,才有抬頭的可能。
這個過程中,太子劉暘的作用是無可估量的,若無他從容冷靜地協調行營與洛陽在政策政令上的矛盾,勉力維持著一個穩定的局麵,老皇帝不可能長久地在外巡視,洛陽也可能早就吵翻天了,最終迎來的可能又是老皇帝掀桌子的操作.
有一說一,維持著大漢當前局麵,對太子劉暘來說實在是一個很考驗人的事。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也越來越艱難,在老皇帝的“淫威”之下,所有人都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這一點作為儲君的劉暘感觸尤深,也時常陷入思想的衝突與糾葛之中。
說起來也有些讓人難以相信,在當下很多大漢權貴的眼中,大漢帝國上層最集中的、最根本的矛盾,恰恰在於老皇帝。
雖然老皇帝率領他們的臣民,打下了一個亙古未有的龐大帝國,創造了一個開天辟地的輝煌時代,但是,四十餘年下來,大漢帝國的臣民們,是真的開始厭惡他們的皇帝了。
甚至於,有一種荒誕卻異常真實的意識已經在悄然之中形成:老皇帝不死,帝國難安
在杭州,老皇帝一共就做了兩件事,其一觀錢塘大潮,並做出要加固錢塘大堤的指示。
其二,遊西湖,當然了在老皇帝眼中,西湖風景雖然秀麗,但比起他見識過的名山大川,失之小氣,興致一來,還乾了一件煞風景的事,往西湖裡撒了一泡尿(這甚至在後來成為了西湖的一處景點)
離開杭州之前,老皇帝又收到一則喪訊,趙普走了。趙普的辭世,是有預兆的,二度拜相以來,他幾乎把自己所有的心血與精力都耗費在朝廷的改製上了,此事麵臨的挑戰與壓力,不在其位者,是難以體會的。
早在去歲冬季之時,趙普身體便已然不支,隻不過一直堅持著,又有太醫時時監測、照看著。
按道理,熬過寒冷,便等於扛過一劫,春暖花開之後,該逐漸好轉,但偏偏,趙普在三月草長鶯飛之際,溘然長逝,去世前一日,還同家人有說有笑的。
對於趙普之死,老皇帝雖然表現得很克製,但那種無處訴說的悲傷感,卻始終充斥於內心,那顆飽經生離死彆考驗的破碎的心,終究沒有徹底麻木。
就同當日林仁肇死時的感觸一般,老皇帝從趙普之死,看到的仍然是自己的影子,並且更加清晰了
對趙普,老皇帝也給了開寶第一臣的該有尊榮,追贈為潯國公,當然他家能傳承下去的,隻有潯陽侯爵。
開寶三十年五月,徜徉於江浙的秀麗風光,沉醉於吳儂軟語,自杭州出發,途經湖蘇常潤,老皇帝已然駕臨江南首府金陵,這是時隔數十年,老皇帝再度親幸。
並沒有物是人非之感,老皇帝對這座古都並不是太熟悉,也沒有什麼細膩的情感,隻是想到了卒於南巡途中的李煜,若是他在三十年後重返金陵,情緒到位,應該會誕生一首傳誦千年的詩詞吧。
大概是覺得當年隻在金陵短暫停留,便因李太後駕崩而匆匆返京,這一次,老皇帝決定在金陵多待一段時間。
隻不過,很多時候,意外總是先明天一步到來,一則喪訊的傳來,再度打亂了老皇帝的計劃。
問題不在喪訊本身有多嚴重,而在老皇帝聽聞噩耗之後的反應,就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剛強如老皇帝,也沒能抗住,也使得金陵城成為了老皇帝此次南巡的最後一站。
喪訊是關於晉王劉晞的,其於開寶三十年四月初四,病逝於成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