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為諸王之彆,易於分化,皇帝劉暘方能穩如泰山,從容應對。然而今夜慕容德豐的進言,還是帶給了他一些新的思考,初登帝業,大權在握,難免得意,讓他在某些事務的決策上,少了警惕,甚至忽略主次矛盾。
諸王當然無法挑戰他的帝位,但他們聯合起來,卻能動搖他的權威,在登基不久的當下,朝廷當然是以穩為先,等徹底過了這段過渡期,不管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更為從容地麵對。
不管他對呂端這個開寶老臣有什麼看法,這終究是他親自抬上來的大漢首相、尚書令,在短時間內是必須要維護支持的,否則“新皇詔製”還有何權威可言,他對大漢上層權力的架構還沒穩定就受到強大衝擊,於公於私都是不利的。
當從這個角度分析,劉暘甚至產生了一些懊惱的情緒,雖然繼位以來,他一直在提醒自己要克製、謹慎,要保持一貫的沉穩、從容,但至尊位上的無限風光,依舊讓他產生了一些心理上的鬆懈。
所幸,今夜算是及時醒悟了,不論是於國還是於己,穩定都是首要之務,如何消化繼承的皇權,才是他該落實於行動的,而非貿貿然地對先皇之政進行改革,哪怕並不是那麼合理,那麼有利於中央帝國的權威。
心態一正,劉暘的思維也就更加冷靜、清晰了,在沉吟約莫一刻鐘後,再度開口了:“傳趙王進宮!”
“是!”
雖然不知道趙王劉昉為什麼沒有參加太和樓之會,甚至有所懷疑,但從結果來看,劉暘心裡還是很欣慰的,打小活潑的劉四郎,如今卻是越發沉穩得力,安分守己了。
而要輕鬆些解決諸王的鬨騰,除了他這個皇帝親自下場之外,放眼朝內,隻有趙王劉昉有這個能力與威望了,再者,他也是諸侯王之一嘛。
垂拱殿內的布置,與世祖皇帝時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最吸人眼球的永遠是張掛在殿中的大漢輿圖,到劉暘登基後,更進一步,除了那一份“皇輿全圖”之外,還添加了幾十張貼有布政牧守要員大吏的道州細圖,幾乎右側半個偏殿都用來掛圖。
而在看圖上,劉暘似乎比世祖皇帝更有興趣,習慣性地進入偏殿,自己掌燈,劉暘找到了《南洋全圖》,默默地研看著,聚精會神,頭腦中則思緒翻飛。
耳邊,則又仿佛回蕩起慕容德豐的那番話:至少,世祖皇帝遺詔,是要儘量完成的,不能落人口實,作為一個傳統的皇位繼承人,在正統性方麵,劉暘也有著近乎偏執的堅守,絕不能受人詬病.
事實上,從呂端提議開始,劉暘就知道,必然會引發一場紛爭。甚至於不隻是諸王,僅從利益鏈條上看,還包括一大批封國或者擴張政策中得利的一大批勳貴、軍政要員、商民百姓。
在朝中,有一些靠“擴張論”而升職加官者;在朝外,還有無數親身參與到擴張中的官僚與軍隊;而無論安東、安西還是南洋,過去的二三十年,都有為數不少的權貴子弟參與其中;
甚至於裹挾在拓殖浪潮中的底層商民百姓,他們未必真心支持封國,但卻會本能反對朝廷進行收縮、放棄,因為那會侵害到他們的切身利益。
至於屢屢發生在朝廷內部的反對議潮,從根本上而言,還是中央帝國的集權意識作祟,同時,不管是全占全取,還是斷臂封國,都實在太費錢糧國力了。
有一說一,也正是形成了這樣一些“拓殖利益集團”,世祖皇帝幾十年努力的心血才算沒有白費,否則動搖、毀滅之隻是一紙詔書的事情。
在幾十年的拓殖經驗積累中,世祖皇帝實則在統治末期方才真正意識到,完全依靠國家投入資源的擴張,是不長久的,也不牢固的,因此才想著分封,想著培養出一批具備實力的擴張派,同時決定將擴張的利益層層分配下去。
甚至可以說,世祖皇帝幾十年的努力,隻是在培養一種意識,並且取得了一定成果。
等到劉暘上位,他也有一定的意識與認識,但感到更多的還是疑慮,其中的利害乾係,他更多的也是看到“弊”的一方麵。
可以說,大漢的封國,大漢的對外拓殖,未來究竟會走向何方,在劉暘這裡,就已經處在一個十字路口了。
不過,就眼下的形勢來看,劉暘是傾向於“妥協”的,根本原因在於世祖皇帝那深重的影響了,然而,隨著劉暘地位穩固,那份影響也終究消散,屆時皇帝劉暘又該作何抉擇,或許他自己心裡也沒個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