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裡徜徉的月色全無,夜空被烏雲所籠罩,河中的流水依舊拍岸。
路麵的水窪倒映著城市的碎影。
深夜的伏見區煙火依舊彌漫,隻是這場雨還沒完全下儘,多少耽誤了夜晚的人群,連帶著生意都不好做。
街道兩側還有店鋪亮燈,但多數都是深夜營業的居酒屋,和倒掛著花傘的傘屋,希冀能多賣出幾把雨傘。
醉醺醺的食客扶著路燈嘔吐。
野貓在滾倒的垃圾桶內翻找著能吃的食物,結果食客吐了過來,嚇的三兩隻野貓豎起尾巴喵喵叫的跑掉。
吉川裕美厭惡的看了眼,隨即便收回了視線,調節了下麵前製作鯛魚燒的機器,然後看著遠處漸漸出神。
現在已經將近晚上十一點。
在目所能及的整片街道裡,也隻有少數推車,在臨街的店口擺著攤。
實際上是不允許以推車擺攤的形式賣東西,但這裡是伏見區,巡查警也並不會過多的問及底層民眾生活。
吉川裕美從沒想過自己回在這裡生活,她從出生開始,就一直被捧在手心裡,想要的也總是能夠得到。
哪怕後來慢慢長大成年之後。
許多物質上的東西得不到,可經過她憑著兩張嘴的努力,也獲得了彆人得不到的,就算那些東西都很貴。
無論是長相還是學力,吉川裕美都是眾星捧月,即便上了大學周圍同學跟自己差不多,她依舊感覺世界還是圍著她轉,畢竟一直都被疼愛著。
直到肚子裡的孩子突然出現。
本來一切都沒有波瀾,好不容易懷上了孩子,準備收手成家過日子。
可吉川裕美從沒想到,被自己選中的那個人竟然是個經濟罪犯,而且早就結了婚,所有的承諾都是欺騙!
虧的自己還拚命湊錢想要救他。
還差點被拉下海,要不是她當初見勢不對跑掉,現在恐怕已經完了。
後來又因為作風被學校勸退。
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知道自己懷孕後告訴了父母,當天父親就直接找上門來,給了她好幾個巴掌清醒。
甚至再到後來為了顧及名聲。
自己的父母竟然帶著自己到區役所直接在公正下斷絕了親子關係!
想到這裡後吉川裕美的臉色就逐漸猙獰了起來,要知道這樣的話自己就繼承不了那兩個老不死的遺產了!
還不如以前就出事死了算了!
可一切都已經成為了既定事實。
她也隻能麵對自己的人生。
懷了四個月大的孩子,也已經無法再去流掉,一切都讓她感到絕望。
從那天起她就再次醒悟了。
所有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也就是醒悟的那天,吉川裕美感覺灰塵被拭去,立馬又回歸狀態了。
同時再次確認了一個真理。
男人是絕對靠不住的。
能靠的還是自己這兩張嘴!
可當吉川裕美再去聯係彆人,想要找幾個男生接盤時,卻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拒絕和自己再接觸或者見麵,甚至到後麵連電話都打不通!
現在的她已經不想要孩子了。
孩子對她就是負累,她不想浪費時間去撫養,更不想占有她的時間!
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打胎要趁早這個道理她懂,要是現在去打,就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這是吉川裕美所不能接受的。
畢竟要是失去了生育能力。
彆說是以前那些京都大學的男人看不上她,就算是那些普通人,恐怕自己都沒有絕對的能力能束縛的住!
現在的她隻想湊合著過,然後生下這個孩子,直接留在醫院裡算了。
反正醫院會交給孤兒院。
要是被這個孩子拖累,不再被其他男人接受,那她後半生就真完了。
“嘀嘀嘀,嘀嘀嘀——”
清脆的機器聲突然響了起來。
讓吉川裕美不禁回過了神。
她連忙戴上隔熱手套,打開推車上的便攜烤箱,從裡麵掏出來了一個托盤,再把模具裡的東西磕給出來。
一枚呈現金黃色澤的食物出現。
將滾燙的鯛魚燒拿起,裝進旁邊的包裝袋,這才遞給了對麵的小孩。
“客人,您的鯛魚燒,小心燙。”
吉川裕美看著對麵小女孩臉上的鼻涕眼底浮現厭惡,但在接過對方母親的硬幣時還是露出了虛偽的笑容。
將錢收起來後她準備走了。
今天的天氣實在太差,都快到淩晨點了才賺了兩千円,有時候還要逃避巡查警,再待下去也賺不了多少。
這該死的日子什麼能過到頭!
現在的她內心無比後悔,要是還在京都大學的話,自己什麼時候做過這種事,又什麼時候連飯都吃不起?
都是那群該死的男人造成的!
吉川裕美覺得不怪自己,自己隻是個受害者,可卻遭到了最不公平的待遇,但現在說這些也貌似沒有用。
還不如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記得自己租的公寓旁邊,好像有個男人是程序員,看起來貌似也挺老實的,雖然年齡大了點但也沒關係。
能先養著自己就行了。
她真不想每天再碰這些東西。
而且程序員嘛。
都是理工男。
平常都沒見過女人。
就算自己現在是孕婦,可憑自己這張臉,買條黑絲估計就差不多了。
反正又不會給他占到便宜。
最多給點甜頭就是了。
就當自己是被狗給咬了口。
再編個謊言說自己之前是怎麼被人欺騙,肯定就滿臉關心的給自己塞錢,說不定暫時自己也不用擺攤了。
想著她便打定主意,等會就去便利店買條黑絲,晚上想一下怎麼接觸那個程序員,讓對方來給自己花錢。
隻是等吉川裕美才剛開始收拾起了東西,連烤爐都沒收起的時候,身前的中年女人忽然轉頭對著她說道。
“這裡好像有點糊掉了啊。”
吉川裕美聞言愣了下,不禁將腦袋探了過去,看了眼小女孩手中的鯛魚燒,發現邊角好像有點黑,應該是烤糊了,自己剛才也確實沒看見。
“應該是受熱不太均勻,其實也不礙事的,您把那點糊掉的扣掉就好。”
她儘量保持著耐心解釋道。
但心裡麵卻已經無語到了極致。
隻是二百円的鯛魚燒。
難道還不能有點問題嗎!
有錢的話還來這裡買乾什麼?
“媽媽,好難吃!”
紮著辮子的小女孩忽然喊了句。
同時嘴裡也吐出了些。
是明顯帶有烤糊的黑的物體。
“那還是先扔掉吧。”
中年女人眼中露出了寵溺,把小女孩手中的鯛魚燒拿過來,轉身重新遞給了吉川裕美,滿臉歉意的說道:
“真是抱歉,幫我扔掉吧,我家孩子不能吃這種糊掉的地方,麻煩再重新做一份吧,我會再付額外的錢的。”
“明明也能吃不是嗎?”
吉川裕美看著被吐掉的那塊,心底不由自主的湧出了火氣,扭頭看向了小女孩,滿臉假笑的冷聲說道:
“隻是有點邊角糊掉了而已,就這樣吐掉的話,就是否認彆人的勞動成果,這可不是個好孩子該有的表現。”
“可是真的不太好吃。”
小女孩倔強的昂著腦袋。
這帶有明顯壓迫的質問言語,輕易就能被看出,可小女孩並沒有選擇屈服,反而忍著委屈應聲反駁了句。
隻是眼中隱隱有淚花閃爍。
畢竟隻是個小孩子。
提出正常認知的錯誤,卻反被大人強勢質問,任哪個孩子都會害怕。
“老師是這樣教給你的嗎?”
吉川裕美的臉已經黑下來了。
“不好意思,我們不要了。”
中年女人忽然轉過身,拉著小女孩柔聲道:“真子,跟媽媽回家吧。”
小女孩撅著嘴點了點頭。
然後不甘心的走了,但才剛走了幾步而已,又忽然扭過來了腦袋。
對著吉川裕美做了個鬼臉。
好像以此來宣泄自己的不滿。
吉川裕美的眼底瞬間便蒙上了層陰霾,牙齒同樣咬的咯吱作響,胸腔積壓的怒意幾乎要從眼睛裡湧出來。
“也是住在伏見區的家夥,有什麼好神氣的,吃個鯛魚燒還挑三揀四。”
“要是有錢還住這裡乾什麼?”
“大半夜自己帶女兒出來,肯定是個沒人要的,也是被男人拋棄的吧!”
在剛才那對母女逐漸走遠後。
吉川裕美終於咒罵了起來。
各種汙穢的詞語吐出,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特彆是剛才那個女人臉蛋也很漂亮,身材也比自己還要好。
明明最低都得三十歲了。
憑什麼皮膚看起來比自己更好?
吉川裕美罵人歸罵人,但手上的動作沒停,準備收拾東西回去,她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接觸那個程序員。
可才將烤箱的插頭拔了下來。
街道的遠處忽然有道強烈的白光映了過來,讓吉川裕美眯起眼睛,下意識的就朝著光源的方向望了過去。
入目便是輛純黑色的跑車。
流線型的車身極其優美,底盤與路麵留著間隙,細致的溜背昭顯了不同的美感,猶如黑夜中的迷人紳士。
還有碳纖維的尾翼在車身後側張開,引擎的聲音在街道中低沉的嘶吼著,紅色的卡鉗在黑暗中很是顯眼。
這兩跑車的燈光熾烈,讓吉川裕美不禁眯起眼睛,仔細看後才發現了標誌,也知道這是價值千萬的車子。
就在吉川裕美熟悉的仇富心理再次生起,想在心裡暗罵兩句時,卻發現這輛車竟然緩緩停靠在了街道邊。
引擎熄滅後車燈也隨之關掉。
車門打開後從裡走出來位青年。
而當吉川裕美的視線挪移,看清楚距離自己不足五米的那張臉時,整個人臉上的表情也從平靜轉向呆滯。
時間仿佛都被停滯了。
有股難言的逃避感和不安感從腳底逐漸遍布了吉川裕美的整幅身體。
這種感覺其實很簡單。
就像是總跟朋友們吹牛,自己過的有多麼多麼好,可有天突然撿垃圾時碰見了朋友,秘密突然被發現了。
極度的恥辱在心間湧現,反而讓吉川裕美忘了自己之前還在找他,整個人還戴著防熱手套僵硬在了原地。
直到青年開口打破了寂靜。
“來份鯛魚燒吧。”
還是印象中熟悉的聲音。
雖然換了輛更好的車。
但僅憑聲音能判斷是他沒錯。
“源賴光!?”
吉川裕美忍不住驚呼起來。
“吉川桑,好久不見。”
源賴光笑著打了招呼。
“你...你怎麼...”
吉川裕美的嘴唇開始顫抖,瞬間回過了神,同時下意識的就想質問。
可瞧見源賴光身旁的跑車。
她的心忽然就冷靜下來,同時想起上次見麵時,自己對他發脾氣後的那份不待見,瞬間又壓著心情問道:
“你,你想要吃什麼餡兒的?”
“巧克力的就好。”
源賴光麵色如常的問道:“吉川桑已經忘記我喜歡吃什麼味道了麼?”
吉川裕美聞言怔了下。
似乎沒想到他會有這個問題。
但很快她又勉強笑著說道:
“當然沒有忘記,隻是時間太久怕你已經變了,所以才想著再問一次。”
源賴光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也沒再繼續說什麼,隻是從兜裡掏出了錢包,然後抬起頭問道:“多少錢。”
“不要你的錢。”
吉川裕美下意識回答道。
源賴光挑了挑眉,目光忽然有些閃爍,隨後笑著說道:“還是付錢吧。”
“源君想吃鯛魚燒,我還不至於小氣的問你要錢,就不用這麼見外了。”
吉川裕美神色慌亂了下,似乎挺擔心他會付錢,連忙擺出了副緊張的模樣,俏麗的臉上勉強撐起笑意道。
“二百円一份嗎?”
源賴光看了眼旁邊的招牌,沒管吉川裕美難看的表情,自顧自的掏出了兩枚硬幣放在推車上:“麻煩收好。”
他這副無視自己的動作。
讓吉川裕美臉色僵住。
連帶著眼皮子都不住跳動。
但她還是壓下了心中的怒氣,心思開始逐漸活躍起來,咽了下口水後戴上手套,先不吭聲的做起鯛魚燒。
而源賴光就在旁邊站著。
雙手抄進兜裡也一言不發。
就這麼靜靜的盯著她。
這讓低著頭但用餘光察覺到的吉川裕美心中一喜,瞬間就覺得自己剛才湧出來的想法似乎有可能實現了。
縱使她再不怎麼聰明,也知道男人不會無故找女人,源賴光這次的突然出現,也肯定是專門來找自己的。
所以都已經現在這樣了。
來找自己是不是原諒自己了,有可能也是來看自己的態度,要是自己表現的好,說不定還可能接受自己。
雖然之前源賴光的表現冷漠。
但估計是在生自己的氣。
畢竟他喜歡了自己那麼久,自己卻跑掉了,但現在她可是隻有自己。
雖然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
但這些都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他之前可都答應撫養了。
不得不說,僥幸心理很可怕,猶如賭徒般會讓人迷失心智,起碼現在的吉川裕美,就抱著這種僥幸心理。
畢竟要是看自己笑話。
倒也沒什麼大不了。
可要是真的是來找自己的。
那自己豈不是賺大了?
吉川裕美的心思瞬間瘋漲,手上動作沒停,很是仔細的做著鯛魚燒。
鯛魚燒是源自東京的點心。
主要以麵粉、砂糖、牛奶與小蘇打為材料,所做成的形狀像鯛魚,所以就叫做鯛魚燒,是種不錯的甜點。
直到將模具送入烤箱。
她才斟酌了下字句開口了。
“源君為什麼最近聯係不上?”
“因為商業往來很頻繁,所以就換了號碼,打算清理下無用的聯係人。”
“聯係人裡也包括我嗎?”
“最後一次見麵不是已經說了。”
源賴光頓了下聲音,看了眼她的推車問道:“吉川桑怎麼想起擺攤了?”
“因為自己遇人不淑,伊藤那個家夥欺騙了我,所以隻能這樣生存了。”
吉川裕美說到這歎了口氣,臉上扯出了慘然之色,抬起充斥著疲憊血絲的眼睛問道:“是不是很丟人?”
“的確是挺丟人的。”
源賴光也沒管吉川裕美臉上忽然停滯的神色,隻是笑嗬嗬的說道:
“被學校直接開除,又被親生父母嫌棄,從眾星捧月的公主變成過街老鼠,這已經不止是丟人能形容的了。”
這話就是在揭吉川裕美的傷疤。
但吉川裕美表示理解。
因為她覺得源賴光還在生氣。
生氣時說點不好聽的話。
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
“反正我也不值得再被心疼了。”
吉川裕美內心有點急躁,疑惑為什麼還不關心自己,但還有著最基本的耐心,裝出可憐的模樣輕聲道:
“因為孩子的事情,我已經跟父母斷絕了關係,而且也沒有朋友再願意幫我,本來我以為源君你也是,沒想到你還願意看我,我真的非常感動。”
吉川裕美這話差點就直接說。
我身邊隻有源君你了。
希望你還能繼續陪著我。
真是一點臉都不要啊!
懷著孕都不耽誤你當綠茶,而且還這麼明顯,就不能再裝的像點嗎?
還有你非常感動什麼?
是有人願意接你的盤嗎?
現在還不死心是吧?
“作為曾經來往的朋友,看一眼倒也沒什麼,更何況我是來還東西的。”
源賴光意味深長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