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好的籌碼他不是沒有,隻是在糜暘心中,誅殺鄧賢一事根本就不是可以用來做交易的事。
這也許便是糜暘與當世的肉食者之間最大的不同。
仰望著身前果決敏銳的梁州牧,吳懿的臉上的失望之色清晰可見。
不過吳懿並不是胡攪蠻纏的人,他也不是會威脅糜暘的人,感到失望的吳懿有些失神地對糜暘一拜,然後就要離去。
可就在吳懿轉身之際,糜暘卻輕聲叫住了吳懿。
在被糜暘叫住之後,吳懿停頓住身形。
他本以為糜暘叫住他是想說些安撫他的話,但是糜暘接下來的話卻讓吳懿驚出了一聲冷汗。
“益州士林盛讚吳公高勁,泛愛眾,可稱仁。”
“隻是我若記得沒錯的話,陛下在聽到這句話,曾感慨過:“惜其泛愛”。
還望吳公回府後,能以這句話為戒。”
聽到糜暘所說的之後,吳懿的臉上適時浮現驚疑之色。
高勁一詞指的是人品德高尚,而糜暘所說的“泛愛眾,可稱仁”乃是由《論語》中的一句話改變而來。
其中泛愛講的是博愛,與任何人都親善友好。
若從字麵意思來看,益州士林對吳懿的評價可謂是很高。
但就是這很高的評價,被劉備加上一個惜字,意思可就是完全變了。
泛愛可以理解為博愛,也可以理解為麵麵俱到,特意廣結善緣,毫無堅定立場。
這種性格特征,也可以從吳懿今日所為看出。
明知鄧賢犯下的是死罪,卻為了維護自己的政治資源,而來向糜暘求情。
吳懿的這種性格特征,若放在一般大臣身上,不算得什麼大事。
但是吳懿是劉備的外戚,是東州派的領袖人物之一,這兩重身份恰恰需要的是堅定的立場。
例如糜暘是劉備的外戚,卻與一向心懷鬼胎的益州大臣不對付。
這件事整個大漢都知道,但大漢第一老好人糜竺,從未因此說過糜暘。
還例如法正與李嚴這兩個東州派大臣。
李嚴倒還好,隻是經常有欺辱益州大臣的情況出現。
法正在世時,那可是打著“睚眥必報”的旗號,直接對益州派大臣動刀子的。
但法正與李嚴的行為,劉備就當不知道一般,反而因為他們這樣的行為,對他們越來越信任。
而吳懿呢?
兩種身份皆有的他,本該更加堅定立場的他,卻跟益州大臣如膠似漆。
甚至當初吳氏能成為劉備的正妻,也是吳懿尋找到益州大臣的協助才成事。
吳懿的這種種行為讓他獲得巨大利益的同時,也讓劉備對他的信任越來越少。
曆史上身份地位高於李嚴,能力並不比李嚴弱的吳懿,卻被劉備安排托孤大臣時視而不見,原因就在這裡。
甚至現在的吳懿漸漸被排擠出大漢的核心圈子,也正是這個原因。
不是他能力不佳,是他的態度與立場很讓人疑惑。
論對政治的敏銳,吳懿並不比常人低。
以往他隻是身在當局中所以不知道這點,但現在有糜暘這個旁觀者的點撥,吳懿很快就明白了劉備那四個字的利害之處。
怪不得他為何一直得不到劉備的重用。
在明白這點後,吳懿內心中驚懼不已。
伴君如伴虎,劉備現在對他心存疑慮而不加重用。
但若將來隨著劉備內心中疑慮的增加,難保劉備就隻是對他不重用。
但吳懿內心驚懼的同時,他也用十分不解的目光看向糜暘。
為何糜暘會告訴他這點?
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講,以他與糜暘之間那敏感的關係,都不應該是糜暘提醒他這點才是。
麵對吳懿疑惑的目光,糜暘笑而不語。
他不顧吳懿想知道原因的熱切目光,揮了揮手讓丁封送吳懿走。
看到糜暘的舉動後,丁封立馬來到吳懿身前,做出手勢請吳懿出去。
看到丁封的手勢及他嚴肅的神色,吳懿不得不在丁封的注視下緩緩退出大殿。
當吳懿一步三回頭的走出大殿之後,大殿外的吳班見狀立馬迎上前來。
吳班迎上來後的第一句話就是詢問吳懿結果。
隻是這時吳懿哪有心情回答吳班這個問題,他現在腦海中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著糜暘告訴他這點的用意。
在不斷的思考之下,吳懿聯係糜暘入主南鄭以來的所作所為,他的腦海中似有一道亮光閃過。
糜暘告訴他這點,算是他對自己的一個補償,也是他對自己的一個警告。
在明白這點後,吳懿失神地告訴了吳班糜暘的決定。
吳班得知糜暘的決定後,他先是有些驚訝,然後就是有些憤憤不平。
“兄長已然做出如此付出,他卻還拒絕兄長,他簡直就是大漢的夏日之陽。”
吳班口中說糜暘是夏日之陽,是在借用一個典故映射糜暘的行事太過霸道,不留情麵。
擁有夏日之陽評價的第一個人,正是當初力保晉國霸業不失的春秋名臣趙盾。
當年酆舒向狐射姑詢問晉國兩代執政大夫,趙衰和趙盾的執政風格如何,狐射姑心中既怨恨又畏懼趙盾,於是便回答說:
“衰,乃冬日之陽;盾,則夏日之陽。冬日則賴其溫,夏日則畏其烈也!”
吳班言語中將糜暘比作趙盾,很明顯是在表達內心對糜暘的不滿。
可是吳懿在聽完吳班的話後,他卻臉露凝重地對吳班言道:“暘,亦是冬日之陽。”
聽到吳懿的這句話後,吳班臉露大大的不解之色。
冬日之陽,賴其溫得以生存,吳班覺得糜暘哪點作風當得起這個評價了?
吳班覺得糜暘擔不起,吳懿卻覺得糜暘擔得起。
糜暘方才的那個點撥,對他來說不正是化解寒冷的冬日陽光嗎?
而且梁州的上下軍民來說,糜暘也是冬日之陽。
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梁州大治。
數百年來世人對冬日之陽與夏日之陽誰高誰低並無定論,但現在糜暘卻是兩者皆有,那他以後又該如何自處呢?
想到這吳懿望著高掛在天上的太陽,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一會回到府中後,就立馬對外宣稱我突染惡疾,以後概不見客。”
還在不解中的吳班聽到這句話後,他變得更為詫異。
麵對吳班詫異的目光,吳懿意有所指地言道:“夏季將近,當避烈日。”
說完這句話後,吳懿便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方才糜暘的示好與警告都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
以後在梁州境內,糜暘的任何決定,他絕對都不會插手半分。
他惹不起。
但總躲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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