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有些問題,想要問你。”
一聽到花小骨開口,周玄便輕輕點頭。
果然,從這姑娘說話就緊張兮兮小聲小氣的狀態來看,就知道她心事重重,並不像棕熊怪和小白龍這般陽光開朗。
這種性格自卑的人,內心非常希望有個可以傾訴的對象。
可以理解。
“你說吧,我在聽。”
周玄合上扉頁上寫有《鬥戰神魔》書籍,放在自己膝蓋上,對外邊不敢進來的姑娘說道。
善於傾聽也是一種禮儀,但不是誰的話都需要去傾聽,有些人十句話中有九句廢話,這比那些寫書十段話有九段在水的大水比還該死。
畢竟小說動動手指頭可以跳過,而彆人說廢話你跳不了。
對於喜歡說廢話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用膠帶把他的嘴給封上。
這樣世界才會清淨。
當然,對於花小骨這種問題少女,反而應該多說點,這樣才好對症下藥。
“師父......我......其實......”一到該說話的時候,白骨精反而吞吞吐吐了起來,不知從何開始。
“不用急,你慢慢說。”
有了周玄的鼓勵,白骨精想了一下,緩緩開口:“師父,你之前講課時說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無法兼濟天下,也可選擇獨善其身,可若是窮困到連獨善其身都做不到的人,究竟要怎麼做才好?”
嗯?
《彈指遮天》中還有這句話?
周玄愣了一愣,隨後才想起他在講課時會加一些自己的理解和想法進去,有時他本人可能不太在意,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便被花小骨記在心中。
這句話雖是聖人言,其實本就有誤。
普通人才會兼濟天下,達者都是三七分成。
真正的窮人,連溫飽都成問題,讓窮者獨善其身,隻是高高在上者不食肉糜所提出的可笑理論。
就像那些吹著空調的小鮮肉,絕對練不會巷口商販的人情冷暖,那些月入大幾百萬的導演,窮儘想象力,也不能理解底層人民為什麼就住不了幾百平米的大洋房,為什麼不能開小轎車送外賣?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
所以說餓著肚子,又怎能獨善其身?
周玄沒有開口,安靜地傾聽,他知道花小骨的苦惱,遠不止於此,否則又怎麼會想著輕生?
因此他沒有急著插話,而是讓姑娘繼續說下去。
“窮困之人難以獨全,從一開始,他就沒有這個選擇。就像我們沒有決定自己出生的能力,‘被生下來’這件事本身往往就不是自己的意誌所能決定的。
人一出生,就注定自己沒有了【選擇】的能力,不能選擇父母,不能選擇身份,不能選擇性彆,不能選擇跟腳。
出生是怎樣的,便注定了未來是怎樣。
看似有無數條選擇,無數條道路……
可是,人可以選擇和另一個人在一起,卻不能選擇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可以選擇前進的方向,可退路卻沒有一條;可以選擇苟活,可以選擇孤獨死去,卻無法選擇用什麼樣的方式活著。
如果生而為妖,就更沒有選擇的餘地……”
周玄沒有去打斷對方說話,不知不覺,她便已經說了這麼多。
本來這姑娘的話並不多,但一旦打開了話匣子,便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的困惑和迷惘。
其實她一切的苦惱的最終源頭,其實一句話就能概括。
就是她沒有選擇。
或者說有些選項,她無法去選擇。
這就是她抑鬱的根源所在。
周玄沒有去問花小骨現在麵臨什麼樣的困境,既然她不說,也就意味著不好在他麵前說出來。
他也不去問。
“你是妖怪麼?”
突然,周玄問道。
他的語氣如常,似乎在確認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不是因為聽到她是妖怪菜感到驚訝,就像是平時問你吃沒吃過飯,好確認你有沒有餓肚子一樣。
如此普通,如此正常。
沒有因為她是妖怪而憐憫,也沒有因為她是妖怪而恐懼,所謂恐懼,來源於未知,所謂憐憫,來源於另類的優越感。
而師父在確認她的跟腳時,情緒連一絲一毫的動搖都沒有,甚至比父親確認剛出生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都要微弱,就像是在確認一件再平平無奇的小事一樣。
就好像妖怪和人,還是和神仙,在師父眼中都隻是正常的一個東西,如地上的一朵小花,一簇小草,司空見慣。
既不會驚訝,也不會冷淡,隻是稀鬆平常。
這讓白骨精感到有一些不自在,因為任何人或者妖怪看她的眼神,都會不自然,她已經對這種異樣的眼光習以為常了,可師父把她當平常人看待,反而讓她不太適應,甚至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恐怕這就是世人與師父境界上的差距吧。
“是的師父,小骨特意回避妖怪的身份,讓老師失望了。”
白骨精低著頭,輕聲道。
不過托師父的福,傾訴完後,她像是鬆了一口氣,說話也不再那麼瞻首顧尾,連話都說不明白。
被人理解,被人平輩以待,確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身為妖怪,所以覺得身不由己麼……”
周玄笑了笑,太虛天妖怪這麼多,他早已習慣收的弟子都並非正常人,所以並沒有因為這位姑娘也是妖怪而覺得奇怪。
他微微點頭,溫和說道。
“想走的路不好走,想做的人不好做。己不由心,身豈能由己呢?你想說的,是這些吧?”
白骨精有些驚訝,如秋水般含憂蘊愁的眸子閃過一絲綺麗的光芒。
沒想到她有些訴苦的話語,竟然很快就被師父他老人家抓住了病灶所在。
“師父明察。”
她對師父越發敬重了。
看來無論什麼,都瞞不過師父。
“這樣不就簡單了麼?”周玄微笑道,“有些決定,有些選擇,為什麼一定要自己來做呢?”
“師父,您的意思是?”
白骨精有些不解,但是她似乎領悟到了什麼。
有些決定,未必要自己來做。
而很快,周玄便給出了答案。
“就像人的出生,都並非出於自己的意誌,而是父母的決定,但世上的嬰兒卻不會因此而痛苦,因為從一開始他就無法去選擇,隻是順其自然被生了下來。
即便後來自己過得痛苦,過得艱難,為此感到後悔。
可你也依然來到了這個世界上,並且做出了這個選擇。
既然如此,你無法做出選擇,便將一切選擇的權力放棄,把自己的選擇權交給你信任的人去做,你隻需要負責執行即可,就像戰場上衝鋒的士兵,他們的一切行為,隻因將軍的一句命令。
當你身處歧途時,你可以想象對你至關重要的那個人在這種情況下會做出何種選擇,將自己的信念和決心嫁接於祂,你是為了祂而走向這條道路,為祂而努力前進。
你所行之事,所作之為,皆是為祂。
如此便再無顧慮。”
其實對於自卑者而言,他們最難受的不是做不到一件事,而是無法踏出第一步,做出最開始的選擇。
他們少了一個契機,少了一個理由,便故步自封,不敢踏出一步。
萬事開頭難。
不要還沒開始做,就把事情想的太複雜,隻要踏出第一步,後續的麻煩自會一個個去解決。
有些人妄想著寫百萬字巨作,可連第一章都遲遲無法下筆;有人暗戀女神三年,卻不敢上前與她簡簡單單打個招呼。
但換一個思維,找一個借口,情況就截然不同。
就比如說,去跟女神打招呼,隻是為了給室友牽線。
這樣一來,許多人都能鼓起勇氣上了。
同理,把選擇交給自己信任的那個人,也是如此。
就像有的姑娘平時都不敢和人大聲說話,可要是有人侮辱我的偶像哥哥,立即就會上去劈頭蓋臉給人一通大罵,因為她覺得自己所作所為維護了哥哥的形象,是為了哥哥好。
對於花小骨這種心態自卑者,就應該給她一個信仰,讓她有一個可以卸下負擔的理由。
隻有這樣,她才能無所顧忌地踏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