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彬在城中租有私宅,登門的時候,他正在家中吃午食,聽下人來報,他歎了口氣,對妻子道:“你吃吧,不必等我。”
說完便整禮儀容,大步趕至正堂,遠遠看到廊下一緋袍少年,身姿挺拔,高髻無冠,按刀而立,想來便是這兩日群議紛紛的那位大難不死皇長孫,郭宗誼了。
“臣,見過殿下,殿下金安。”曹彬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
郭宗誼連忙將他扶起,熱切道:“表叔不必多禮。”
曹彬嘴角抽了抽,他叫他表叔確實也對,他姨母張氏乃是郭威第三任妻子,乾佑之變時被殺,登極後被追封為貴妃,不然他也混不到這個供奉官。
但他卻不敢叫他侄子,隻道:“禮不可廢,殿下蒞臨寒舍,臣不勝榮幸,還請屋內說話。”
二人進了屋,曹彬請郭宗誼坐了主座,自己陪在側位,又親自為其奉茶,神態極為恭謙,與史書記載頗為貼合。
“表叔今年貴庚?”郭宗誼問道。
“二十有一。”曹彬老實答道。
“表叔現居何職?”
“蒙陛下恩賜,補任澶州供奉官。”曹彬朝天一叉手,恭敬道。
“表叔這供奉官,具體做些什麼呢。”
曹彬神色一滯,訕訕道:“也不做些什麼,就是個恩蔭的閒官。”
“每月俸錢多少?”
“月俸十五貫。”
郭宗誼臉色驟變,霍然起身厲聲喝道:“食君之祿,不忠君事,此乃大逆不道之舉!”
曹彬一嚇,這頂帽子扣得實在太大,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坐也坐不住了,支吾道:“供……供奉官不都如此嗎。”
郭宗誼冷哼一聲,道:“誰說都是如此!供奉官階,雖多為貴子晉身之資,但朝中居此官者不下數十人,都有個本份職差,而你來澶州已有一年,我阿耶可有給你派什麼實職差遣?”
“這……這倒沒有。”曹彬坐如針氈,訥訥答道。
“那你為何不主動找我阿耶,要些個差事來做,也好為陛下分憂,故張貴妃乃是你的姨母,你是外戚,更應儘心儘力,分擔王事,輔我阿耶治理好澶州這一重鎮。難道陛下特意將你從成德鎮召回,就是讓你偷懶的嗎?難道表叔的為臣之道,便是仗著恩蔭襲寵而屍位素餐嗎?”
一通大義凜然的話厲聲倒出,令曹彬羞愧難當,無地自容,他慌忙下拜,急道:“還請殿下教我!”
成功唬住了這老實人,郭宗誼心中大笑,道德綁架,不論在哪個時代,都很好用啊。
他起身將曹彬扶到位上,畢竟是未來的開國名將,雖說還很年輕未成氣候,但在曆史上,那也是昭勳閣二十四功臣中排名第二的人物,此刻被郭宗誼一唬,慌得像頭稚鹿,一時間他也很過意不去,便溫言安撫道:“表叔不必驚慌,誼今天來,不是興師問罪的,就是想給你找份差事,不知你願不願意。”
曹彬這才回過味兒來,臉色迅速變幻,半晌,他幽幽一歎,道:“不若殿下開門見山,彬又不是不識抬舉之人。”
郭宗誼不好意思笑笑,道:“那我就直說了,上元節後,我便會去東京,久聞表叔謙和恭謹,素有賢名,便是現在的河南尹武行德,也對你推崇有加,所以特意問父親討要你來,欲倚君為臂膀,輔我大事。”
曹彬默然無語,心想你一個閒散皇孫,舞象孩童能有什麼大事,還不是想找幾個人打下手。
權衡一番後,他乾脆答應道:“好,某也不是迂腐之人,承蒙殿下看得起,隻要陛下不怪罪,某這三尺微命,便交與殿下了。”
說完,起身整冠肅衣,接連三拜,算是定了主從之名。
郭宗誼撫掌大笑,拉著曹彬的手,感慨道:“孤之有卿,猶魚之有水也。”
曹彬實在忍不住了,正色道:“某不過一介武夫,殿下亦不過未冠稚子,就不要學古時明主得賢臣那一套了,而且,您還未封王,不能自謂為孤。”
郭宗誼愣住,這麼快便進入狀態了?不愧是謙退有節的一代名將啊。
放開曹彬的手,他道:“陛下那裡我自會去信分說,表叔就放寬心吧,對了,表叔吃過午食了嗎?”
曹彬搖了搖頭,那會吃下去的兩口飯,被他這一嚇,也消化得差不多了。
“甚好,今日我做東,請表叔吃酒去。”說完,郭宗誼便邁開大步,往外走去,曹彬張了張口,本想請他在家裡吃,見他人已至門外,也隻好咽下話頭,跟了上去。
吳深早已在澶州城最好的酒肆訂了個雅間,正在簷下恭候主上到來。
此時正值飯點,青石鋪就的禦井街上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澶州城近些年都未遭戰亂,又得益於郭榮近一年的大力治理,政肅有聲,盜不犯境,正漸漸繁榮起來,勾欄瓦舍,應有儘有。
而城中兵多官多,刀口上舔血的人,大多揮金如土,正是那些銷金窟的主顧大戶,畢竟這個時代最有錢、又最不拿錢當錢的,便是這幫軍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