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上微笑道:“確有一個想法,還需陛下與諸位大臣們裁定。”
王峻一怔,深吸口氣,一臉鐵青的坐了回去。
隱於末座的叁相範質與禦史中丞於德辰對望一眼,眼中各有笑意。
“快快說來。”郭威催促道。
郭宗誼不答反問:“去歲時,幽薊等地有流民數十萬口繈負而歸,轉遷中土,散居河北州縣,朝中可有聞奏?”
郭威點頭道:“確有此事,早已詔令各州,妥善安置。”
“臣覺得,流民恐不止數十萬口,亦不止於幽薊地區,蓋此事乃去歲十月所發,但臣春節後在去澶州的路上,尚還遇到過數百口衣衫襤褸,在沿路乞討的流民,臣與他們交談得知,偽漢劉崇處官吏多有不法,又逢饑年,亦曾出逃不少戶。”
“由此,臣以為,流民甚多,況河北也非豐年,地方州縣恐安置欠妥,不若詔令河北各州,全憑流民自願,送他們前來修城,一來以工代賑,二來充實京畿人口。”
郭威聽罷,眉頭微簇:“流民大多已得安置,再遷徙京師,頗費周章,再者流民聚眾,稍有不慎,流民變暴民,屆時京師豈不危矣?”
郭宗誼見他不答應,便繼續勸諫:“各節鎮左右無事,便詔他們送人來京,途中所費錢糧,平兗後再撥付給他們,廟堂隻需要安心做好撫流民一事即可。”
“這天下百姓,皆吾國吾民,其所求不過溫飽而已,但凡有一線生機,又豈會做賊?如今倉廩充足,賑濟來京災民數月,不算難事,望陛下憐之。且京畿地區荒地甚多,隻要人到,發以農具穀種,免其租稅,待來年,便又是數萬戶安居良民,如此美政,陛下何樂而不為呢?”
言罷,郭宗誼拱手前推,深深下拜。
他這一年養傷於民間,親眼所見,莊上那些有田有地的村民尚且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何逞無家可歸的流民?
去澶州短短二百裡的路上,多少餓殍屍骨,多少鬻兒賣女,史書上的寥寥數筆,現實中看到,卻是人間至苦。
正如陳摶老道所講,仙人犯了天條,不墮地獄,卻貶人間,隻因人間最苦罷了。
郭威沉默著,眾臣也都垂首屏息,殿中隻有刻漏聲滴滴不止,良久,馮道長歎一聲,巍巍起身:“殿下所奏,句句良言,吾國吾民,豈有不賑之理?老臣願請撫流民事,依此殘軀,分擔國憂。”
他是瞧明白了,這小殿下怕是籌謀以久,對撫北地流民之事誌在必得,這本就是善政,倒不如從善如流。
何況此事意義重大,對契丹所占的幽薊十六州、對偽漢都是一種分化,絕不止他明麵上說的,充實人口、開墾荒地那麼簡單。
李穀也瞧出深淺,略一思襯,便決定支持,他出班道:“殿下所奏,臣以為可行,此流民非饑民,多攜帶財貨舉家南遷,又兼各州縣安頓已有數月,願來京者應不會過半。”
“僅東京與西京的糧食便存有百萬石,哪怕是二十萬人,也足夠賑濟個一年半載的,且京中待辦工事不少,若能以工代振,撐過最難熬的那段時日,往後他們能自給自足,流民即變編民矣。”
有了首相計相帶頭,一時間,眾臣紛紛附議。
反正是善政,都是用朝廷的錢,有人提,那就做,哪怕不能從中漁利,也能誇個賢名。
王峻被擺了一道,閉上眼,一言不發。
郭威見沒有人反對的,當下微歎一聲,神情沉痛:“朕草介出身,豈不知百姓疾苦?便依眾臣所請,詔令河北諸州,遷流民進京。”
“陛下聖明!”
事情已經敲定,但郭宗誼的差遣卻還沒要到,他幽怨的瞥了眼胡子花白的馮道:“撫流民事,乃臣所奏,馮公首相之尊,樞務繁巨、位崇德高,區區小事,不如就讓臣來負責吧?”
馮道嗬嗬一笑,應道:“既然殿下屬意,老臣就不爭啦。”
郭宗誼又眼巴巴的看向郭威,郭威何嘗不知道他的心思,沉吟片刻,點頭同意:“你左右無事,督撫流民,乃是一樁善政,便交給你吧。”
“謝陛下!”郭宗誼喜上眉梢,俯身再拜。
王峻本能的想反駁,但見眾臣皆撫掌稱善,殿中一派融融,根本沒有反對之聲,一時也不好開口。
轉念一想,這小子肯攬事也是個好開頭,若他隻當個閒散皇孫,自己哪有使手段的地方,不怕他肯乾,就怕他不乾,於是也熄了唱反調的心思。
郭威見事議定,便走下禦階,負手宣言:“詔,左衛大將軍皇長孫誼,權勾當京畿流民事,判三司李穀副之,三司、開封府上下,一應錢物吏佐,悉聽調遣!”
“唯!”
隨著門閣使高奏“衙內無事”,廣順二年正月的延英議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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