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弓射箭,要先知道靶在哪裡,才能有地放矢。
做幕臣也是如此,隻有先弄清楚主君的誌向,才好出謀劃策。
郭宗誼適才袒露心扉,王樸明白了郭宗誼平楚,並不是隻為收複失地,觀他初衷,似是要在荊楚兩地換個人間。
這就不僅僅涉及到軍略,還有民政、財稅、朝製等等,要一掃積弊,讓地方既有強軍衛戍,又不會尾大不掉。
難啊。
王樸看著帳中輿圖,暗歎一聲。
可再難也要做,他自認有經天緯地之才,濟世匡時之略,他若做不到,真不知道現在朝中還有幾人能辦。
郭宗誼侍立一旁,沒有打擾王樸,半晌,他才悠悠開口:“殿下,藩鎮上至節帥,下至軍卒,都是逐利而行,利在此而此為主,利在彼而彼為主,由此,以藩鎮攻藩鎮,隻會助其壯大,這天下永遠不會有太平的那一天。”
郭宗誼頷首,確實,遣藩鎮攻藩鎮,打贏了,廟堂獨摘勝果,勤王的藩鎮必亂,分出好處,藩鎮大發橫財,由此強盛。
王樸見他聽懂了,又繼續道:“天下藩鎮有四類,世家割據、禦邊衛疆、財多將寡、豐足強鎮。”
“割據者,便是如荊南節度使這般,世襲罔替,境內自治。”
“禦邊者,便似朔方節度使,土地貧瘠,卻重兵屯邊,軍強財弱,需仰廟堂供養。”
“財多者,便如現在的楚地三鎮節度使,稅民豐贍,可兵微將寡。”
“豐足者,便如山南東道、天雄、平盧淄青)等軍,有強軍、有財源、有人丁,這類藩鎮雖敬朝廷,但私心最重,反叛作亂的多是此類藩鎮。”
“此四類中,禦邊鎮不必擔心,隻需給足錢糧,便掀不起風浪,即使節度使有反心,缺錢少糧,大軍不會跟從。”
“財多者亦不必擔心,有財卻無守財之力,兼生活富足,歌舞升平,兵將無意死戰,起大軍伐之,戰後儘散其軍,優待安撫,則藩鎮可平。”
“世家割據的也並不難纏,以國力傾軋,遣大軍征討,儘遷其族,儘移其將。”
“最棘手的,恐怕就是如天雄、平盧等兵豐糧足的軍鎮,朝廷不敢輕動,由是日滋異心,對於此類,隻能徐徐削之。”
郭宗誼聽得連連點頭,眼放毫光。
這王樸之才,確實不弱於那些名垂青史的能臣,三言兩語,便將內外藩鎮條分縷析,庶易曉暢,講得明明白白。
王樸呷了口茶,潤潤嗓,繼續道:“殿下都督六州,境內便有三類藩鎮,若要一展宏圖,可不能隻盯著荊楚二地啊。”
郭宗誼心中微跳,試探問道:“你是說,連襄州也……”
“不錯。”王樸毫不遮掩,以手指圖:“荊南、楚地一下,兩湖的形勢,甚至天下的形勢都會大變,殿下既有在此間改天換地的雄誌,自然不能全盤以舊策處置。”
郭宗誼點頭,王樸說的不錯,荊南一下,襄州是重鎮,卻不再是邊鎮,那時就不需安審琦這等聲威隆重的名將鎮守了。
王樸見郭宗誼首肯,微微一笑,繼續道來:“我等可先依舊策,從財多將寡的楚地入手。”
“遣荊南這等世家軍鎮攻楚,事成之後,趁其不備,再合襄州軍這等豐足軍鎮夾擊荊南,殿下從中漁利,屆時荊南一破,移其兵將,散駐楚地,襄州軍伐城有功,升賞移鎮,彼時軍疲,必不敢亂。”
“如此,荊襄楚三地才能儘在掌握,除陛下外,再無能掣肘者,屆時怎麼改怎麼換,隻要陛下不反對,一切還不是任您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