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玄房裡一點都不安靜。
雖然彆人看不出來,可他的心早已亂做一團。
其實到了他這個境界,控製自己的情緒隻需要眨眨眼睛,可他還是要躺在床上唉聲歎氣。
有人心煩意亂時必須喝酒,必須罵人,有人要在床上滾,地上爬,而弈玄,卻必須要喝茶。
紅泥小爐裡的火熄了又燃,燃了又熄。
茶水已淡如白水,長時間在熱水中煎熬的茶葉也已失去了那抹生機盎然的綠,顯得蒼白無力。
房裡還有濃厚的熏香,沉重的香氣已經有些刺鼻,他卻又掰了一塊,隨手往香爐一丟,繼續躺在床上,唉聲歎氣。
先是一個餘景相。
自己最得意,最看重的弟子,同時也是自己的衣缽傳人。
可他現在為了個女的要放棄修煉,遠走他鄉,弈玄很生氣,也很無奈。
這是他的選擇,能有什麼辦法?
再來,是慕子煜。
在慕子煜踏入玄天門那一刻,他便已知道了。
他從夢中醒來的時候,慕子煜剛好到了門外,被蓮子纏著敘舊。
三番五次忍不住想要將他喚進來,卻又莫名其妙忍住了口。
他明白洛千星的意思,也同樣清楚,一旦慕子煜離開天靈便會被洛千星果斷拋棄,另尋一人代替。
那麼,要怎麼勸他放棄呢。
其實這些破事與他毫無關係。
他也沒有多大的興趣。
餘景相是走是留都可以,不過是重新找一個弟子培養,再多花上一二十年的時間。
慕子煜是死是活他也管不著,不過是傷心一陣子,然後慢慢忘記他。
可餘景相現在既沒有走,慕子煜也沒有死,他還不想放棄。
現在夜已深了,整個玄天門很安靜,他推開門,卻看見了坐在桃樹下的慕子煜。
他正依靠著蓮子,滿臉通紅沉沉睡去。兩人身上都有股濃重的酒香,聞那味道,仿佛是自己藏起來的陳年竹葉青。
弈玄很想上去給他一腳,可看到他就算是在酒後的夢中依然蹙著眉頭,心中不知為何又軟了。
他默默走到慕子煜身邊,許多桃花落在他的身上,發上。
“煜兒。”
他輕輕喚著,手搭上慕子煜的肩,溫和的力量傳入其中。
慕子煜悠悠醒來,便見到了站在月光桃花樹下的弈玄。
弈玄其實長得很年輕,也很英俊。
不過老怪物們一般都喜歡用年輕麵目示人,所以弈玄的年紀一直是個迷。
在慕子煜的心中,弈玄對他而言既是父親一般的存在,又是親密好友一樣的關係。
月光很好,桃花開得也正好,風裡送來蟲鳴,很輕,很動聽。
溫涼如水的月光撒在兩人身上,清輝一片。
“你回來了啊,還好嗎,沒受欺負吧,有認真修煉嗎?”
有的,他一直在認真修煉。
但不怎麼好,因為現在慕子煜在哭。
沒有一點猶豫,很自然的,就連慕子煜自己都沒有感覺到的時候,淚水已經落了下來。
“師父……我,回來了。”
接著,是慕子煜放聲的痛哭。
他長大了,已經快和自己一樣的身高,那個從小在自己身邊的小豆丁,居然已經這麼大了。
好快啊,仿佛見到他的時候,還在前天。
“我先說好啊,你哭可以,不要往我衣服上抹。”
弈玄笑著用袖子替慕子煜揩去淚,又揉著他的腦袋道:“如今我可就這一套體麵衣服了。”
“你是不知道,本來一個嬌娘就夠我受了,現在又回來個餘木疙瘩,兩個人整天在我耳邊唧唧歪歪,吵死個人。”
慕子煜還是在哭,沒有一點克製,任由淚水打濕衣衫,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特彆傷心。
蓮子老實躺在樹下,沒有任何異樣。
餘景相在屋裡看自己的畫,過於專注,眼中,耳中,都已容不下其他。
葉賓白在看著偷偷藏起來的漫畫,時不時支楞起耳朵聽響,卻隻有一片安靜。
徐嬌娘在認真修煉,她很喜歡修煉,幾乎都將其當成了愛好,日日夜夜樂此不疲。
還有幾位親傳弟子倒是沒在這處院子,眼下,隻有慕子煜,弈玄兩人。
哭聲漸止,月色更加柔和,弈玄便如當年,牽著慕子煜的手,一路走去。
沿著山下那條溪水一路向上,有一個藏在山中的巨大的湖泊,被群山環抱,宛如一麵明鏡。
星河璀璨,一望無際。
湖泊很淺,最深處也不過到自己的腰,弈玄領著他一路向湖中走,在湖中有一個小小的島,上麵有一間小小的屋。
湖麵很靜,就算是人走在水麵上,都不曾泛起些許漣漪。
無垠星空,億萬年的星光投射在這方透露清澈的湖泊中,像是置身混沌,直麵星辰大海,胸中一吐憂鬱之氣,神清氣爽。
遠處的黑暗不再那般神秘,慕子煜感覺自己整個人的視野都開闊起來,輕飄飄飛上高空,俯瞰天地。
“師父,你為何帶我來這兒?”
自從姐姐離開後,慕子煜再也沒來過這兒。
還是一樣的美,還是一樣的靜,甚至連島上的房子都沒有任何變化,依然散發著鬆木香。
弈玄一直抬頭看天,聞聽此言他停下腳步,指著天空中唯一一處沒有星光的黑暗問道:“你可知哪兒是何處?”
“知道,星海大陸。”
“不錯,那你可知,星海大陸上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