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是黃昏時分,烈日漸漸被群山遮蔽,山間有清風拂過,翠微殿後的大樹發出沙沙聲響,卻沒能驚醒陷入沉思的李淵。
都說李淵是大一統王朝最為輕鬆的開國君主,他不比後來的朱元璋那般有無數的磨難,不比前漢劉邦經曆了無數次挫折,但李淵這一生也絕非真正的輕鬆自在。
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不管是原時空中的李淵,還是這一世的李淵,都經曆了兒子的背叛甚至舉刀殺來的一幕。
這讓李淵既痛心疾首又心若寒冰。
自己還不夠支持東宮嗎?
自己還不夠寵愛三胡嗎?
也就是二郎既忠且孝……呃,也就是被傳召的李善還沒來,如果聽到這樣的心聲,搞不好會忍不住笑場。
李淵的心緒慢慢的放飛,從幾個兒子想到了封倫,他親自去問詢了這位前隋就相識的舊人,在列出一條又一條的證據,甚至將刀氏的事也拿出來之後,封倫最終啞口無言。
李淵突然有些同情或者說共情於次子李世民了,雖然具體情況不同,但父子倆頭上的帽子都有些綠油油的。
薛婕妤被逼著流產,如今被安置在禁苑隱秘處,至今還沒有被允許入宮,而刀氏……李淵問了兒子,李世民臉色難看的嚇人,毫不猶豫的決定賜其自儘。
李淵剛開始還覺得兒子做的有些過了,畢竟怎麼說也是親戚啊,人家是你表叔的妾室……但隨後李淵就理解了。
刀氏在武德五年三月產下一子,但三個月後夭折……當時正是李世民征伐河北,回京後極是傷心。
想起封倫,李淵就有些咬牙切齒,其實李唐建國以來,曆任宰輔中,封倫是與李淵私人關係最遠的一個。
武德二年,宇文化及兵敗身死,封倫西走入唐,李淵斥責其依附虞世基諂媚奉承隋煬帝,無士人氣節,嚴詞斥責,罷官遣返。
之後秦王啟用,李淵才捏著鼻子點頭,到武德六年,封倫能升任中書令,主要還是因為其兼任天策府司馬。
因為當時李世民雖然官居尚書令,但實際上並不掌權,所以李淵才會使封倫位列宰輔,以示對秦王的態度。
“臣李善拜見陛下。”
“懷仁來了。”李淵緩緩轉身,勉強笑道:“聽聞是去尋二郎了?”
李善看見李淵臉上的溝壑縱橫,覺得對方這幾日像是老了十歲一般,嘴裡答道:“伯父指令,侄兒不敢違背。”
“嗬嗬,坐吧。”李淵坐回榻上,隨口問:“都聊了些什麼?”
“聊了代州總管府。”李善咧咧嘴,“代國公李藥師真的轉任延州道行軍總管?”
“嗯,門下已然用印,信使今日啟程。”
“難怪呢。”李善嘿嘿一笑,“隻怕李藥師心中不忿,說不定都要罵突厥無膽呢。”
“你倒是促狹。”李淵也知道李靖有建功立業的強烈**,“他日藥師尚有大用,對了,二郎提及何人堪繼任代州總管?”
“杜如晦舉薦曹國公李世績或者代州彆駕張公瑾。”李善應道:“不過秦王殿下略有猶豫,提及代州長史黎城縣公秦武通。”
頓了頓,李善咂咂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戲……”
李淵啞然一笑,李世績、張公瑾都是二郎的心腹,但秦武通卻不是。
“以懷仁觀之,秦武通可有此能?”
“黎城縣公穩重老道,守禦代州不難,若是突厥侵襲馬邑,有張公瑾、薛萬鈞、劉世讓等將,理應無虞。”李善公正的評價道:“隻是他日欲出塞遠伐草原,非其所長。”
頓了頓,李善補充道:“其實今日臣也坦然直言,雖然深恨代國公,但他日領代州軍出塞遠伐,李藥師當時第一人選,殿下也讚同。”
李淵沉吟片刻後歎道:“二郎類朕,頗有情義。”
李善沒吭聲,但也聽得懂這句話的意思,李淵對親近的臣子的態度算不上刻薄寡恩,而李世民對麾下將領更是關懷備至,如果他日要大用李靖的話,那就不能用李世績或者張公瑾出任代州總管,以免君臣起隙。
“還聊了什麼?”
李善有些意外於李淵的窮追不舍,想了想說:“還說了左千牛衛將軍的出缺,秦王殿下提及要遷居出宮……”
“嗯,以防不測。”李淵點點頭,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廢太子是肯定的,隻是要尋找到好的借口和時機,而這一次絕不能成為借口,“左千牛衛將軍宇文韶下獄論罪,二郎屬意何人接任?”
“聽淩公、長孫輔機提及,倒是有人想搶呢,如段誌玄、侯君集、黃君漢……”李善嘿然道:“倒是房玄齡提及讓臣舉薦,這是非要將臣扯進來啊,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李淵丟了個白眼過去,“房玄齡那是好意,你還拿來說嘴!”
李世民對李淵的心思琢磨的很透,下一刻李淵就笑道:“懷仁身邊親衛統領中,何人堪出任左千牛衛將軍?”
“論能,劉黑兒、曲四郎都不錯,不過他們都沒領軍職,臣已然退卻了。”李善並不在乎將這些事說給李淵聽,“房玄齡倒是看中了侯洪濤。”
“侯洪濤?”
“左監門衛長史,一直堅守至翠微殿,負創六處。”李善解釋道:“隻是連升三級,提拔太過。”
“也是忠勇之士,算不上太過,那便是他吧。”
李淵就這麼簡單而堅定的定下來……顯然,這次仁智宮事件,讓李善在這位大唐皇帝心目中地位再次拔高,更加信重了。
“另外左監門衛將軍馮立,其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