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件純白茶盞被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發出清脆的響聲。
“老爺。”
蘆布快步進入值房,看了眼地上的茶盞碎片,急忙又出門,很快拿著掃帚簸箕回來,快速把地麵上殘片掃走。
清理乾淨地麵後,蘆布又很快給魏廣德重新沏了一杯茶送進來。
這次,魏廣德沒有拿起茶盞再砸向地麵,而是靜靜坐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從張居正值房回來已經小半個時辰,可魏廣德依舊心緒難平。
是的,張居正拒絕了魏廣德的建議,依舊堅持要將民間書院一禁了之。
同時,對於把矛頭另選一個目標,放過何心隱的要求,張居正也沒有明確態度。
實在是這幾年何心隱風頭太升了,不斷舉辦參與各種講學,不遺餘力推廣傳播泰州學派的主張,其中多有對時政不滿的言論。
一個小小舉人,居然如此大肆貶低閣臣,彆說張居正對他不爽,魏廣德其實心裡多少也有些小疙瘩。
隻不過都是在民間,魏廣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過多理會。
畢竟何心隱這樣的人,你就算找人給他打招呼,他也不會在意。
泰州學派的人,在他眼裡就和一群瘋子沒兩樣。
可就算心有不滿,可魏廣德還得看在同鄉麵上適當照應著。
“你出去傳個話。”
就在蘆布要離開值房的時候,魏廣德忽然叫住他,說道。
蘆布立馬站住腳步,走了回來。
“讓外麵的人去工部和兵部,請譚尚書和江尚書晚上到我府上坐坐。
對了,刑部魏侍郎也一並請來。
回來的時候,你去趟六科,找周守愚晚上也到我那裡去。”
魏廣德快速報出幾個名字,要麼是朝堂上有權利的人物,要麼就是和何心隱多少有些關係的人。
其中六科周守愚現任禮科給事,就是永豐人,何心隱地地道道的老鄉。
其餘三個人,則是在事發後可以為何心隱說話的人物,到底要怎麼做,魏廣德心裡沒底,打算和他們商量一下。
畢竟,這次不同以往。
過去,張居正多少要看在他的麵子上讓一步,還有轉圜餘地。
而這次,在張居正說出“隻能有一個聲音,不能有其他聲音”的時候,魏廣德就知道事兒不好辦。
如果江西官員堅持要保何心隱,那勢必就要和首輔一派乾上。
雖然魏廣德很不希望這樣,所以叫上譚綸、江治商量一下,魏時亮在刑部也要早做準備。
“隻能有一個聲音”,後世其實許多政治人物都這麼說過,魏廣德多少也可以理解。
隻有這樣,才能保證上傳下效,政令通達,特彆是對於張居正正在推進的改革措施來說,這點尤為重要。
如果換成其他人做這個靶子,魏廣德才不會去管他死活。
隻不過牽扯到江西人,又是被張居正特意拉出來做靶子,魏廣德就不得不過問一下了。
不然,在同鄉麵前他也不好交待。
處理了幾分奏疏,魏廣德就感覺今天狀態不好,所以也沒繼續做下去,而是早早的出了內閣,回到自己府裡。
等到晚上,給事周守愚最先進入魏府,之後魏時亮、江治等人也先後到來,都被請到書房裡一陣閒聊,直到譚綸走進屋子,魏廣德才叫張吉對外麵清場,左右不得留下其他人,由他親自守著。
到這個時候,屋裡所有人也都一掃先前輕鬆和諧的氣氛,都嚴肅起來。
雖然不知道魏廣德為什麼把他們叫到一起,但肯定是有事兒才會如此。
特彆是周守愚,他的位置特殊,一般情況下也不會參與到這個地方來,但魏廣德還是把他也叫來了,那必然就和他多少有些關係,此刻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善貸,今日所為何事如此?”
譚綸開口直接問道。
魏廣德沉默片刻,才開始把張居正草擬《申舊章飭學政以振興人才疏》的內容和眾人大致講了遍。
“這怎麼可以,禁講學也就算了,還要禁毀書院,這張江陵真要自決於士林嗎?”
周守愚反應最大,當即大聲說道,畢竟他現在還是理禮科給事,這奏疏幾乎就是奔著禮部開炮。
當然,其他人在聽到奏疏裡那些舉措後也是驚愕無比,講學他們當中都未必有人自持,更彆說禁書院了,這是每個讀書人都不能支持的決定。
“我也說了,禁講學這個,還可以接受,前朝就已經下詔,隻不過禁止提學參與講學,倒並沒有禁止民間生員參與。
隻是這禁書院,牽扯實在太大,我是堅決反對的。
現在下麵有些人,確實太蹦躂了,利用書院聚眾講學,可以掀起學問之爭。”
魏廣德話說道這裡,其實大家都知道,下麵關於心學和理學,在江南已經是豬腦子打成狗腦子,鬥得一塌糊塗。
“這些人,許多都思想激進,借助聚會大肆褒貶朝廷,特彆是攻擊張江陵這幾年的策略。
其實考成法好不好,大家心裡都有一杆秤,對朝廷來說,考成法自然是好的。
隻不過對官員來說,考成法就成了套在頭上的一條枷鎖。
還有清丈之事,這才起頭,下麵就已經罵成一片,說什麼浪費民脂民膏。”
說到這裡,魏廣德也不由得輕輕搖頭。
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但稍微要點臉都應該知道,之前他們在田畝上做的手腳,現在不過是要改正過來,居然還恬不知恥的反對。
“不過,最麻煩的還不是這個。”
在就幾個人認真傾聽魏廣德話語後,魏廣德再次說道,“張居正已經把打擊講學做為重要一環,而禁毀書院,就是要避免這些人利用教授身份,在書院裡以授課名義行講學之實。
而他選擇的目標,就是泰州學派的何心隱。”
“什麼?”
這次,依舊是周守愚反應最大。
何心隱,周守愚不陌生,畢竟是本地人,算是他的前輩。
早年,何心隱可是江西鄉試的解元,但是卻迷上心學,跟隨顏山農學習,接受泰州學派思想的熏陶。
由於何心隱思想更加激進,與老師顏山農終因誌趣不合,幾年之後返回家鄉永豐縣傳道講學,在家鄉辦聚和堂,開始了自己獨立的學者生涯。
他這樣執拗的人,自然也和金達等人一樣,看不慣當時權侵朝野的嚴嵩,甚至藍道行對嚴嵩使壞,背後也有何心隱的影子。
藍道行為什麼會這麼做,除了有裕王府一係暗中拉攏外,藍道行好友何心隱也是遊說的人之一。
所以,藍道行死後,嚴世番也不打算輕易放過何心隱,直接派人要殺他。
裕王府行事很是隱秘,就算嚴家知道也不敢對裕王等其他官員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