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徵把趙國硯攙扶起來,看了看他背上的傷勢,見刀口雖長,但並未傷及經脈,總算是鬆了口氣,歎聲說:“對不住,哥幾個來晚了,城裡實在太亂,我們從外郭門繞了一大圈兒,拖到現在才趕過來。”
趙國硯擺了擺手,隻道一聲:“辛苦了。”
除此以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倘若康徵等人能早點趕到,隻需提前幾分鐘,冬妮婭或許就不會死,冬妮婭不死,楊剌子或許也能活。
那麼,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事已至此,康徵等人還能趕過來,及時救下趙國硯,便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難以奢求更多了。
這時候,老刀也從霍老鬼那邊走過來,低聲問:“裡麵什麼情況?”
趙國硯說:“二十來號人,沒響兒。”
老刀點了點頭,隨即抬手叫來一眾弟兄,大踏步走進江家外宅。
其實,薛應清櫃上來的弟兄也不多,總共隻有七八號人,但他們從外城繞遠過來,一路上沒碰見任何坎坷,自然也沒損耗元氣,手裡的配槍又是滿瓤兒,一進宅院,就如同是狼入羊圈,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宅院裡頓時槍聲四起,哀嚎不斷。
康徵並未跟著進去,而是快步走到車旁,抬手招呼道:“老趙,我帶了藥箱,你先上車!”
趙國硯搖了搖頭,說:“我還挺得住,你先給其他弟兄用吧!”
說著,便伸手扶住院牆,一步步挪蹭著走進外宅。
康徵見狀,急忙上前攙扶。
兩人穿過大門,走下石階兒,來到前院附近。
這時節,雪勢逐漸微弱,鵝毛大雪變作細碎的冰晶,不再簌簌落下,卻在空中飄零遊蕩。
雪地蒼白如紙,冬妮婭像是一幅畫,側臥在二門外,身旁暈開一抹鮮紅。
她的手裡仍然攥著那枚銀質十字架,看來上帝並未回應她的祈禱。
人生至恨,莫過於客死他鄉。
臨終之際,身旁竟沒有任何至親陪伴,死後,恐怕也沒有任何至親吊唁。
無論如何,冬妮婭終於安息了。
這些年來,也不知道她究竟過得怎麼樣,但可以肯定的是,沒人真正關心她的感受,花錢買來的姨太太,隻不過是江家的私產,毫無人格可言。
趙國硯看著冬妮婭的屍體,眼裡顯出慚愧,忍不住長歎一聲,自言自語道:“我……我怎麼跟東家交代啊!”
康徵聞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寬慰道:“老趙,事出有因,你已經儘力了。”
趙國硯無法釋然,搖了搖頭,卻說:“這世道,誰不儘力呀,最後不還是得看結果麼。”
康徵無話,隻好默默歎息。
宅院裡的槍聲依然在響,但卻已經逐漸稀疏下來。
老刀等人並未被情緒左右,闖進大宅,連續擊殺十幾人,便刻意留下幾個活口,以便事後盤查逼問。
原本負責留守外宅的江家“響子”,如今隻剩下三五個弟兄,儘管撿回了一條命,但卻身負重傷,全都吊著一口殘氣,看那樣子,就算能及時搶救過來,身手大概也無法恢複如初,沒個一年半載的安生靜養,恐怕也無法再為江家出活效力了。
江家外宅的仆從並不算多。
亂局之中,莊書寧的貼身丫鬟小惠兒,僥幸存活了下來。
不過,老刀等人闖進正屋以後,卻並未發現莊書寧的身影。
趙國硯在康徵的攙扶下,緩步走進庭院,叫小惠兒過來答話,問:“三夫人呢?”
姑娘已經嚇傻了,前言不搭後語,連忙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他們讓我去廂房,然後就聽見槍聲了,太太在正屋,死了好多人,他們又進來把我抓出去,我沒看見太太,少爺也在屋裡,還有四太太,我給她們收拾行李……”
“好了好了,”趙國硯擺擺手說,“你先緩緩吧!”
這時候,有個負傷的弟兄應聲道:“硯哥,老楊剛才帶著三夫人去後院兒了,說是先讓她翻牆跑出去。”
趙國硯點了點頭,隨後帶著康徵走向後院兒。
後院兒的雪地上腳印淩亂,看不出頭緒,但院牆上卻有半尺厚的積雪,唯獨兩處掌寬的缺口,還是趙國硯剛才扒牆頭時留下的,想必莊書寧並未翻牆逃走,尋思片刻,便又朝著東側院牆的地窖走去。
掀開木板,卻見莊書寧麵色蒼白,果然正抱著江承誌蹲在菜缸後頭。
也不怪她悶不吭聲,娘倆兒蹲在地窖裡,根本聽不清外麵的動靜,隻知道槍聲不斷,哪敢輕易現身?
“夫人,”趙國硯從地上撿起一把樸刀,自己拿住刀背,卻將刀把探進地窖,“出來吧,已經沒事了。”
莊書寧喜極而泣,連忙抓住刀柄,動作狼狽地從地窖裡爬了出來。
“夫人快上車吧!”康徵側身讓道,“咱們這就出發!”
莊書寧點了點頭,一把扯住江承誌,用手捂住孩子的眼睛,急忙催促道:“兒子,快走,快走呀!”
趙國硯和康徵隨行護送,直到把這對娘倆兒送上汽車,方才停下腳步。
老刀皺起眉頭,緊跟著過來,喃喃自語道:“也不知道租界現在還讓不讓進了。”
趙國硯卻說:“不去租界,去商埠地。”
康徵鬨不明白,忙問:“現在城裡就數西邊兒最亂,還去商埠地乾什麼?”
趙國硯歎聲道:“再亂也得去,東家在那邊,而且……老太太走了,咱們得去把人接回來。”
“誰走了?”
老刀和康徵頓時警覺起來。
趙國硯不得已,隻好再次重申道:“老太太沒了!”
老刀麵色凝重,想了想,卻問:“這件事……我們掌櫃的知道麼?”
趙國硯搖搖頭說:“應該不知道,我也是剛聽說的,咱們彆耽誤了,趕緊走吧!”
康徵追問道:“可是,商埠地那麼大,具體是在什麼位置啊?”
“我也不太清楚,”趙國硯單手扶著車頂,呼吸略顯沉重,“咱們先去大宅,找海新年那小子,他知道東家在哪。”
康徵見狀,也不再廢話,忙說:“好好好,你先上車,我拿藥箱給你處理下傷口。”
趙國硯終究不是鐵打的,事情交代清楚以後,突然感到一陣眩暈惡心,便也不再逞強,任由康徵幫忙緊急包紮。
脫下棉袍,緊急消毒止血,凡事從簡從速。
趙國硯赤膊上身,打開車門,半截身子探進去,伏在後車座兒上,還不忘說了一聲:“夫人勿怪。”
莊書寧當然沒有怪罪,但看著趙國硯身上的新傷舊傷,還是難免有些觸目驚心。
江家太保三十多歲,跟江連橫年紀相仿,眼瞅著就奔四十而去,也不年輕了。
拳怕少壯,像這般打打殺殺的日子,趙國硯還能挺多久,恐怕也是未知。
簡單處理好傷口,康徵隨後打開車門,連忙招呼道:“老刀,咱們快走吧,先去城北大宅。”
“我看不用去了,”老刀望向不遠處,抬手指了指,卻問,“那是海新年吧?”
眾人轉身望去,果然看見那小子正快步朝這邊走來。
海新年趕到附近時,槍聲早已平息,又望見薛應清的汽車停在院門口,便誤以為外宅平安無事,結果上前一問,方才得知霍老鬼帶人砸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