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能巴巴地跟在老上司、現在的衛廷尉身邊,祈禱今夜平安度過。
他站在玄甲陣邊緣,距離一名玄甲衛士不遠。不經意地,他聽見一聲“當啷”。
刺史抬眼一看,發現是那衛士頭盔上的護耳斷裂了一邊,掉到地上。還“哐當當”地滾到了他腳邊。
刺史撿起來,遞給那衛士。
然而那人一動不動。
刺史開口道“這位……”
他的聲音突然頓住了。
因為他看清了衛士的麵容。
那是一張僵硬、青白、雙目發直的臉。這張臉的臉頰上還有一個乾癟的洞,裡麵爬出半截蛆蟲,正朝刺史扭動著白胖的身體。
“呃——!!”
刺史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連連後退,險些跌坐在地,還是衛廷尉一把扶住他。
“廷尉!那是什麼……”
刺史突然啞然。
因為他發現周圍的大人物竟都盯住了他。
他們的目光裡沒有驚訝、恐懼,而隻有審視和警惕。
就是發現又一個秘密被暴露出時,人們會流露的目光。
刺史咽了咽口水。
他笑得比哭還難看“我,我我,什麼都沒看見……”
可那到底是什麼?
衛廷尉拍了拍他的肩,雲淡風輕道“彆怕,良弼,我知道你素來忠心。”
“是,是是是……”
衛廷尉說“大人們也曾苦苦試驗了百年,想要找到不借助靈根也能修煉的法子。但你看,每一個玄甲都是失敗的產物。但凡有一點彆的希望,大人們也不會選擇犧牲他人。”
刺史口乾舌燥,顫巍巍道“廷尉說的是,我明白,明白……”
卻忍不住再看一眼那臉頰生了蛆蟲的玄甲護衛。
刺史打了個寒顫。
沒人注意到……
牛車旁,謝十一縮在陰影裡,也抬頭看了看月亮。
他的一張臉比雪更白,眼裡卻掠過一絲奇異的笑意。
“今夜的月色真好啊。”
他說出了一句和沈佛心一模一樣的話。
好到……讓人能忘記了時間。
夜風寂然,唯有誦經聲隱隱回蕩。
——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
……
衛枕流一劍斬出,光耀天地。
太極大陣震顫不已;黑白褪色,平京重現。
但即刻,隨著四方黑紗般的光芒升起,太極大陣重新穩固下來。
謝蘊昭抬著頭。
郭衍也抬著頭。
阿拉斯減同樣抬著頭,儘管是狗頭。
大陣加強,黑白鎖鏈也卷土重來。道道鎖鏈縱橫,將半空中的七星龍淵劍捆了個嚴嚴實實。
此時,劍修才剛剛衝師妹炫耀完,討得一句“厲害”的誇讚。
見狀,他緩緩眨了眨眼。
郭真人輕咳一聲,拍拍他的肩“小兄弟,話不要說得太滿。”
看,下不來台了吧。
衛枕流斜看他一眼,再用一種無辜的眼神去看師妹。
謝蘊昭抱著昏迷的達達,同樣拍拍他的背“翻車了。”
阿拉斯減“歐嗚。”
衛枕流……
他歎了口氣“讓師妹看笑話了。唔……靈力的確被壓製了,我需要些時間。”
劍修流露出些許苦惱的神情,稍微也有幾分不好意思。此外,他盯著天上如日月高懸的謝九,還有幾許意外和深思之色。
“謝九麼……”
長劍暫時被困,他便甩出幾道符紙,暫時構建出一個小小的防禦陣法。
謝蘊昭抓緊時間調息,又給達達喂了些靈丹,給鴨子受傷的翅膀作包紮。做完這一切,她站起身,手裡的太阿長劍灼灼生輝。
她的太阿劍,是這裡唯一沒有被縛住的刀兵。
而她本人……似乎也是唯一靈力沒有受到壓製的人。
“師兄,你認識謝九?”謝蘊昭問。
剛才謝九看見師兄時,說了一句“是你啊”。
衛枕流想了想,搖頭“我對他有所耳聞,今天卻是初次見麵。他麼……我說不好。不過有一件事我能肯定。”
他招了招手。半空中的七星龍淵發出陣陣靈光,伴有聲聲吟嘯;鎖鏈抖動不止,卻還牢牢捉住長劍。
他說“謝九的修為不止神遊。”
謝蘊昭點了點頭“我也有所察覺。歸真?”
衛枕流看著她。
謝蘊昭眉頭微跳“總不能是玄德境?”
師兄十年神遊已是驚才絕豔、刷新了修仙界記錄,謝九而今還不到四十,這個年紀的玄德?
她的師兄卻凝眸看著她,隻說“也許。”
一時,連夜色都像有些驚駭。
謝蘊昭瞪著眼,心想要是謝九是玄德上人,他們還打什麼?躺平等殺好了。
再一想卻狐疑“你怎麼知道?師兄,你現在的修為是什麼樣?”
衛枕流看看郭衍,柔和地、充滿安撫地對她笑了笑“比上次見麵時……稍稍進步了一些。”
謝蘊昭有些心神不寧“從沒聽說有人能在二百歲之前成就玄德,大能轉世還差不多……”
她自己話語一頓。
大能轉世……萬一是真的呢?修仙界裡總是不乏這樣的傳說,隻不過最後是真是假都難以明了。
畢竟十萬年前須彌山崩後,再未聽過真仙之名。
她不期然想起了那一聲“靈蘊”。
衛枕流摸了摸她的頭,本想開口安慰,卻忽然也像想到什麼,眼神凝重起來。
郭衍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兩名各有所思的小輩。
[本係統溫馨提示受托人“破局”任務所剩時間不足一刻鐘,任務失敗將有五雷轟頂作為懲罰]
係統麵板冰冷的色澤讓謝蘊昭回過神來。她壓下心中的震動,深吸一口氣,神情堅毅起來“現在想這些也沒用。當務之急還是迅速破開局麵。”
“師妹說的是。”衛枕流又摸了摸她的頭,順手將那枝太陽火棘發簪扶好。
他掐算片刻“兩刻鐘,我能破開太極大陣。”
兩刻鐘……
卻是來不及。
她要被五雷劈了。
謝蘊昭考慮片刻,打開乾坤袋,抓住那一枚小小的蝴蝶玉簡。
淡紅玉簡躺在她手心,雕工質樸生動,蝴蝶雙翼通透溫潤,似要顫顫欲飛。
“這是……”衛枕流一怔。
卻是郭衍開口“蝴蝶玉簡……總算又見到了。世家眾人與白蓮會的種種勾結,全都記錄其中。”
“白蓮會?”衛枕流頓時皺眉,直覺不妥,“師妹,彆摻和他們的事。”
他想去拿蝴蝶玉簡,謝蘊昭卻側身避過。她平靜地看著師兄,搖了搖頭。
“破不開大陣,就暫時不破。”
她握緊玉簡,眼中有火焰搖曳。
“他們不就是想把累累罪行捂在手裡爛掉,也不敢讓一切攤開在世人麵前嗎?”謝蘊昭說,“那我就讓一切徹底暴露,也能破開這一局。”
衛枕流還是不放心。他心中百轉千回過許多念頭、記憶,也有層層疑惑卻又來不及思慮清楚。
他仍舊試圖說服她“師妹,不要衝動。世家爭鬥何其複雜,一堆雜亂因果,實在不必叫你牽扯其中……”
“不是雜亂因果。”
“……師妹?”
謝蘊昭認真地看著他“師兄,這件事我沒有來得及告訴你。但是,謝九和謝十一是殺我至親的仇人。他們不是雜亂因果——他們就是我的因果。”
衛枕流一時怔在原地。
他印象中的師妹始終是笑嘻嘻的,說話輕快又有趣,言語促狹,行事卻溫柔又有任俠之氣。她像一道明淨純粹的光,沒有絲毫陰翳。
但她此時衣衫帶血、長發微亂,卻手握長劍屹立原地,麵容凜然端肅,眼中還有鋒銳的殺氣。
他好像直到這一時刻才真正明白,他的確不該將她當個孩子一般保護起來的。
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目標,能為之付出不懈的努力——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孩子。
謝蘊昭對他笑了笑。這一次,是她在安撫他了。
“不將他們的罪行昭告天下,我怎麼對得起外祖父和外祖母?怎麼對得起無辜慘死的每一個人?”
她認真說“師兄,不要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