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師妹明明超強卻過分沙雕[穿書]!
風雪好容易消停了一些。
飛雪淡了,月光也淡了。又一個夜晚降臨。
無涯冰原上亮起了淺橙色的篝火,遠遠近近地搖曳著,遠遠看去好像一點點黯淡的星星。
在這裡,連火焰的顏色都比其他地方更淺淡。
現在是十萬大山的夜晚。
在無涯冰原,夜晚是禁止前行的時間段。朝神墓跋涉的人們需要點燃火焰,燃燒一種特殊的香料,防止一種名為“吞夢鳥”的魔獸。
這種魔獸隻棲息在冰原,而且隻在夜晚出沒。它們會吞噬其他生物的一切正麵情緒,並誘惑人們陷入歧路,一日日地在冰原徘徊。
還有傳言說,見到吞夢鳥的魔族將失去野心和榮耀,永遠無緣魔君之位。
敢來參加傳承之戰的魔族都擁有強大的實力,但沒有人願意橫生枝節。所以他們不約而同地遵循了這一古老傳統。
在一叢小小的鋸齒草叢邊,停著一乘牛車。火焰跳動著,映亮了周圍人的容貌。
其中兩男一女都好好地坐著,唯獨一人卻拱在休息的犀牛旁邊,拿牛蹄子當枕頭,蓋著棉被、翹著二郎腿,舒舒服服地看書。
還時不時發出沉迷的笑聲或驚呼。
“夜無心。”
黑發灰眸、病弱又陰冷的大少爺,冷冰冰地說“明天開始,你到車廂裡來。”
無人回答。
看書的繼續看書,繼續時不時發出沉迷的嘿嘿嘿。
謝蘊昭坐在火堆邊,手裡拿著一根鐵釺,上頭串著一塊紋理清晰的紅肉。火焰舔舐著烤肉,將表皮烤得酥脆金黃,油脂四溢。
陸昂坐在一旁,也在烤一塊肉,還感慨說“早就聽說冰原上的魔狼用這種香料火烤了之後,味道奇香無比,沒想到今天居然能有幸嘗一嘗。”
謝蘊昭更是用充滿期待的目光注視著那塊烤肉。
旁邊睡覺的犀牛,在悠閒地一下下甩尾巴。
無人理睬的少魔君坐在冰天雪地中,肩頭落滿細細的雪花。
雪景淒清,他的心境也十分淒清,以至於他不得不再一次認真考慮毀滅世界的可行性。
這蕭索落寞的側影,總算是引起了謝蘊昭的注意。
她在百忙於烤肉之中,騰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少魔君的手臂。
“你怎麼突然又要他來車廂裡了?”
為什麼?
少魔君用一種沉沉欲雪的目光盯著她。他覺得夜無心這小子一直待在車頂,一直順手殺死或趕走路上的魔獸,實在是太招她的眼了——這個理由,哪裡是他能說出口的。
他隻能幽幽道“阿昭原來也是聽見了。怎麼,你很關心他麼?”
夜無心立即抬起了頭“關心誰,我麼?阿昭關心我?你果真是個可愛善良的姑娘!”
他笑得滿臉陽光燦爛,就差在雪地裡發射出刺目的光輝。
少魔君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到謝蘊昭麵前“阿昭,你手裡的東西給我。”
“什麼東西……烤肉?”謝蘊昭問,“還沒烤好,你再等等。”
“不。”少魔君一字一句道,灰色的眼睛死死盯著夜無心,“我要用鐵釺捅死他。”
謝蘊昭……
陸昂……
夜無心哈哈一笑,爽朗地誇獎“你這個人真有意思,開玩笑開得跟真的一樣。”
少魔君神色冷靜,並且冷峻。
他冷靜地抓出佩劍,冷靜地拔劍出鞘,冷靜地……
“吃肉,吃肉。”
謝蘊昭一把抓住他的手,語重心長“吃飯是一件開心的事,不要被無關緊要的事乾擾。”
無關緊要……
少魔君耳朵尖一動,唇邊忽然泛出一點笑意。
四方的風雪已然停了,他麵上的冷峻也悄然融化。他含笑為她理了理頭發,專注地看著她,說“好。”
一旁苦讀話本的青年抬起眼,目光從他們身上掠過。
他的目光也掠過覆蓋大地的冰川,掠過遠處距離不一的淺橙色篝火,掠過天上蒼白黯淡的月光。
他笑了笑。
然後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書本上。
夜無心感歎道“這一次的故事講的是沙漠奇遇啊……身負血海深仇的落魄大少爺,沙漠中快活善良的女俠,也算是一個一波三折、深情不負的故事。”
他收了這一本,再去摸另一本,口中還嘀咕“不知道下一本又是講的什麼……”
火焰搖曳,烤肉香氣彌漫。犀牛在打盹,趕車人開始翻看一本功法。
情侶頭靠著頭,一起低聲笑著什麼。看書的人將書頁翻出細微的擦響。
直到有人踩著冰雪,走到了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然後噗通一下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這舉動險些嚇了謝蘊昭一跳。
“幾位殿下。”
一個穿著皮甲、裹著一層帶血毛皮的中年男人,正一臉局促地看著他們。
他很瘦,露出的手腕骨骼粗大、皮肉黯淡,臉上也瘦得顴骨突起、兩頰凹陷,令他那份局促的笑顯得更加卑微和可憐。
最引人注目的,則是他麵上那個青色的“奴”字刺青。
這說明他生來就是貴族或富商的奴隸,曾經出逃又被抓回去,僥幸沒被打死,才有機會得到這麼一個記號。
男人的眼裡隻有卑微和沉沉的死氣,沒有一星半點的光。
他說“幾位殿下,賤奴奉千沉舟殿下的命令,前來問候幾位殿下……並且想請幾位殿下加入千沉舟殿下的隊伍。”
“千沉舟?”
謝蘊昭往男人後頭看去。
茫茫冰原上,有一支由八乘牛車組成的中型隊伍。人們圍坐在火邊,裡頭穿得最精細、正在高談闊論的青年就是千沉舟。
他容貌端正,雙目炯炯有神,約有三分之二的頭發呈現出銀灰色。
千沉舟也正看著他們這邊,微笑著招手,頗有一番禮賢下士的明主風範。
可惜某些人不吃這一套。
少魔君嗤笑一聲,漫不經心移開目光。
“他也配。”
聲音不高不低,恰恰能被附近的隊伍聽見。
千沉舟笑容微僵,有些尷尬。
匍匐在地上的男奴瑟瑟發起抖來。
“殿、殿下……”他的聲音也在發抖。
那一頭,千沉舟開口說“阿豬兒,回來罷。”
聲音還是挺自若的,並未表露出太多尷尬或憤怒。
謝蘊昭一直盯著,看那麵上刺字的奴仆膝行後退,然後轉過身,彎著腰走了幾步,又匍匐在地上,爬著到了千沉舟麵前。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那位千沉舟殿下看了她一眼,又對周圍的人說了幾句類似“看來是我們不能入彆人的眼”這樣以貶作褒的自嘲之語,然後大度地揮了揮手,叫奴仆下去了。
男奴僵直的脊背放鬆下去。
他深深埋著頭,爬到一邊車架投下的陰影中,將自己蜷縮起來。
那是材料最單薄的一架車,隻用布料撐起來當車廂。經過了幾天風雪的摧殘後,“車廂”已經破了好幾個洞,從中可以看出還有幾個蜷縮的人影。
他們身邊放著凍硬的、帶血的生肉。
男奴正一點點地啃著生肉,是不是搓一把雪到嘴裡嚼了,就當飲水。
謝蘊昭一直盯著那一幕。
其實她前幾天就注意到了。不獨是千沉舟,其他不少人也帶著奴隸,不少人晚上還要拉著女奴歡愛一番。
“他們帶奴隸來做什麼?”謝蘊昭看向少魔君,“那個男人隻有不動境的修為,在這裡稍不注意就會死,也不能幫上他們什麼忙。”
少魔君握住她的手,細細扣在自己掌心。
他淡淡道“十萬大山中,當權者身邊都有大量奴隸服侍,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理所當然的事情,便如修煉一般離不得。若非冰原環境險惡,他們的排場想必還會更大。”
“昭姐,”陸昂忍不住開口,“那個千沉舟還挺有名的。他是西州一個大城城主的兒子,修為不錯,而且一直以對待奴仆寬容和善出名。”
“寬容和善……?”
謝蘊昭幾疑自己聽錯。她又認認真真檢視了一遍那頭的奴仆情況,不信道“那樣的境況是被‘寬容和善’對待的後果?”
“是啊。”陸昂老老實實點頭,毫不遲疑,“也隻有在他那兒,逃奴才不會被燒灼而死,隻是臉上刺字。吃的穿的也不會少他們。能這樣對賤奴,已經是十分寬容了。”
陸昂出身不高,是某個貧瘠城市的平民。
但即便是平民,也比賤奴的身份高出太多。
他不禁習慣看見貴族隨意處置奴隸,更是自己也瞧不上那些卑微孱弱的存在。
謝蘊昭從他的神情中讀懂了這一點。
她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仿若自言自語“原來是這樣啊。”
少魔君覺出她情緒不高,心裡又是覺得她天真幼稚,又是覺得她真純可愛——便有可能是裝出來騙他的,那麼至少他也是被騙住了,覺得很是喜愛她這般模樣。
他正待出聲安慰她幾句,再許諾一些諸如“日後把這些讓你不高興的都殺了”之類的體貼入微的承諾。
卻是被人搶先了。
“阿昭,你很討厭這般狀況?”
夜無心合上書,睜大了眼來看她。他麵上有些驚奇,又帶著很多的好奇,還有三分喜悅“真巧,我也很是厭煩他們這般自以為是的愚蠢做派。十萬大山資源本就不豐,環境極為艱苦,人口繁衍困難。這些人手握大權、擁有力量,不思如何反饋同胞,還隨意欺淩旁人,成日裡就想著給自己謀劃好處。叫人作嘔。”
“不如我們合作,並肩戰鬥,將他們全部殺光,如何?”
少魔君……!
他略略側頭,透過幾絲垂落的烏黑發絲,以一種堪稱恐怖的、宛若自深淵中爬出的眼神,深深地凝視著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族青年。
夜無心打了個噴嚏,皺眉揉揉鼻子,嘀咕道“難道我被風吹壞了?”
“殺光就不必了。”謝蘊昭一口拒絕,又頓了頓,“但是如果有機會……還是讓這些討人厭的特權消失更好。”
夜無心歪頭“那就是殺光嘛。”
“不一樣。”謝蘊昭說,“你殺了這一批,還有下一批。治標不治本。”
夜無心盤腿坐著,手肘壓著書,手掌托著臉。他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高興道“這好辦,那就殺光了這一批,再把下一批也廢了。這就叫又治標,又治本。”
謝蘊昭猶疑“是這麼一回事麼……”
“好了。”少魔君黑著臉打斷他們,更是一把將人按進自己懷中,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兩人的視線接觸。
他不悅道“你看你的話本去,同阿昭說什麼不著調的廢話!”
夜無心依依不舍地看著他懷裡,仿佛能憑借目光將人給拽出來。
可顯然這是做不到的。
他就隻能惆悵地歎了口氣,不那麼情願地和少魔君說話“我這個人呢,腦子不太好用。”
他一本正經地指了指自己頭“我腦子不好用,一次就隻能做一件事。看話本,就隻能專心看話本。和阿昭說話,就隻能專心和她說話。”
旁邊豎著耳朵聽的陸昂忍不住又插話。
他幫自家殿下質問“你看話本的時候,明明就會和昭姐說話!”
此言一出,少魔君就是眼神一變。他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下屬一眼,說“不必說了……”
但是,夜無心已經痛痛快快、開開心心地給出了答案“因為我太喜歡阿昭,所以彆的事都要為她退後一些。反過來就不行了,我跟她說話時要全神貫注,所以不能同時看話本。”
陸昂……
他是不是一不小心,又讓這半道遇見的傻小子給昭姐剖白了一番?
在少魔君的死亡凝視下,絡腮胡的趕車人縮起了脖子,裝死不敢說話了。
謝蘊昭幾番掙紮,總算從少魔君賭氣般的懷抱裡掙出了個頭。她頭發微亂,神色卻顯得莫名鄭重,問夜無心“你剛剛說為我退後?”
少魔君的懷抱突然更緊了。
夜無心笑容擴大“正是。”
被少魔君禁錮在懷中的女子,微微眯起了一雙好看到極點的眼睛,像笑出的月牙,卻並不帶著笑意。
她問“什麼事都會為我退後?”
“……阿昭!”少魔君已經有些焦躁起來。
謝蘊昭卻仍直直盯著夜無心。
“這個嘛,大部分事情,是的。但我想一想啊……”夜無心用話本一下下拍著自己的額頭,最後恍然又遺憾地說,“不過也有一些事,比阿昭出現得更早、對我來說更重要。要是你們碰到一起,我就隻能專心致誌去做那一件了。”
他高興地笑了,還是一臉陽光燦爛“對不起啦!”
謝蘊昭悄悄按住自己的手腕。她腕上帶著一個不起眼的鐲子,是此前師門長輩專門給她煉製的上好儲物法寶。
裡麵放著太阿劍、兩儀稱、量天尺、飛天鏡。這都是龍女靈蘊在十萬年前煉製的願力法寶的一部分。謝蘊昭拿著的是一部分,剩下的還有陰陽天地剪,以及作為主體部分的五色琉璃燈、咫尺天涯傘。
雖然應當還剩一個米鬥,鬥燈才完整,但當年靈蘊不知為何並未煉製這一部件……
總之,當謝蘊昭持有的法器接近鬥燈的其餘部分時,它們會做出反應。
陰陽天地剪據說在魔君手上,而五色琉璃燈和咫尺天涯傘則在沈佛心死後神秘消失。根據九千公子的推測,它們是被送到了道君第三屍手上,等待道君從第三屍身上複活後,再有一番作為。
謝蘊昭一直懷疑夜無心就是道君第三屍,無論是名字還是性格特征,都符合推斷。
問題是……他身上並無鬥燈的波動。也就是說,五色琉璃燈和咫尺天涯傘不在他手上。
但他無疑是一個足夠神秘也足夠有來頭的魔族。
正思索著……
從無月山的方向,忽然傳來了巨大的隆隆之聲。從遠處響起,頃刻就奔來眾人耳邊;隨之而來的是放眼望去也望不到儘頭的魔獸隊伍,它們從無月山中、從地底,源源不斷湧出,爭先恐後地往眾人所在的方向逃來!
不……不是往“眾人所在的方向”。
而是遠離無月山的方向!
“這是怎麼回事——!!”
點點火焰搖曳不斷,最後猛然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