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流光倏然飛來,落在謝蘊昭四周。
“阿昭!”
“枕流!”
“你們無事,太好了。”
“謝師侄,衛師侄!”
北鬥的師長,還有其他門派的大能,第一時間來到了這裡。
他們疑惑地四下望去“魔氣散了?”
“魔君在何處?”
“這是怎麼一回事?”
謝蘊昭看見了掌門。
青色眼眸的長發青年恍惚一瞬,似乎明白了眼前的狀況。他一直和道君存在某種特殊的感應。
他看著謝蘊昭,輕聲問“他死了嗎?”
謝蘊昭點點頭。
掌門就也點點頭。
他的眼眶似乎有點紅。
又一道流光飛來,光芒如銀河璀璨。
“阿昭,枕流,阿拉斯減!”
俊朗豪邁的年輕道人直奔謝蘊昭而來,上來就仔仔細細把她打量了個徹底,這才長舒一口氣,慶幸道“太好了,連阿拉斯減也沒事。”
“歐嗚!”大狗響亮地應了一聲,歡快地跑了過去。
謝蘊昭沉默了片刻。
她遲疑道“您……哪位?”
她背後的師兄將她抱得更緊,戒備道“你一直盯著我夫人做什麼?”
道人……
掌門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周圍也有幾個長輩笑了出來。
道人悲憤欲絕、痛心疾首“阿昭,我是師父啊!!”
謝蘊昭……
她冷靜地扭開臉,自言自語“我太累了,或者是被光照得花眼了,竟然把師父看成了一個年輕人,真是不敬重他老人家。”
師父……
阿拉斯減舔了一口道人的手背,疑惑地想怎麼沒有皺紋了?舔起來都不太趁口。
馮延康悲傷地歎了一口氣,決定先問正事“現在是怎麼回事?”
謝蘊昭抬起頭,望著天空中緩緩旋轉的鬥燈。燈已經基本成型,但是還差最後一樣——米鬥。
當年靈蘊煉製時,並未煉製這一件。她說,米鬥不需要,因為已經存在了。
她說“掌門師叔,師父。如果天下魔氣消失,不再有魔修存在,十萬大山中的普通人,就讓他們做回平凡的百姓吧?給他們找個地方,讓他們慢慢融入塵世。不會很難的。”
師兄弟對視一眼“難道……”
衛枕流鬆開手臂,輕輕一推她“師妹,去吧。這裡我來解釋。”
謝蘊昭點頭,正要飛起。
掌門卻問“你難道要許願?可是還差一樣米鬥。不若我找個法器,你看看能不能代替?”
“不必。”謝蘊昭說著,微微一笑,“靈蘊說得對,米鬥不需要煉製,因為它始終存在於天地間。”
“何意?”掌門有些困惑地皺眉。
師父拉了他一把,說“你就看著吧。現在已經不是我們的時代了。”
謝蘊昭已經朝鬥燈飛了過去。
鬥燈散發著溫柔又明亮的光,讓人想起一切愉快的、美好的回憶。
她伸出手,捧住了燈。
米鬥是什麼?盛放米粟的工具。
米粟是什麼?是所有生命賴以為生的根基。
米粟,就是萬民口中食,是天地間的生命本身。
而米鬥……就是這一方天地。
不隻是人類的天地,也是妖族的天地,是魔族的天地……是所有有靈智的生命的天地。
米鬥何須煉製?它一直在這裡。
因為生命就在這裡。
鬥燈消散了——它化為了光。
光連接天地,也連接四方。
無數人的願望、無數人的信念、無數人的努力和犧牲……都在這無邊無際的光裡。
[係統提示願力積蓄已滿
受托人過去積累的情感值全部轉化為願力
受托人可以通過鬥燈許下任何一個心願]
她的修為在提升。從神遊圓滿突破,直到歸真境中階。
她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了縹緲的天道的存在。天道在肯定她的作為,降下力量幫助她握住鬥燈、實現心願。
謝蘊昭想起了鏡靈,那個在漫長的等待中生出靈智,又在漫長的等待中消磨了自己的小器靈。假如它還在,看見這一幕一定也會開心,因為這證明它的等待並非無用,反而至關重要。
每一個人的努力都至關重要。即便是最普通的人,但凡他努力活著、全心全意相信過什麼,他就至關重要。
不分貧富,無論貴賤,也沒有力量的區彆……信念是平等的,努力是平等的。生命原本就是平等的。
謝蘊昭抓住了光。
這一刻,她完全明白了當年的靈蘊想要許下什麼樣的願望。
“我希望……”
——我希望。
“希望魔氣從此消失。善與惡從此存在於人的心中,也隻存在於人的心中,沒有人能隻憑想法就傷害彆人,所以也沒有人能隻憑想法給人定罪。”
——希望願力消失,沒有人有資格操縱彆人的信念,更不能為了得到這份力量而去欺騙、去傷害。
“希望十萬大山成為普通的世界,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平等地走在陽光下。”
——希望妖族與人族融合,希望天下萬族都和睦相處,不再互相敵視。
光明像成群的蝴蝶,也像無儘的星光。它們向上飛,也往下落,還朝四麵八方湧去。
濃鬱的惡念消失了。
收集願力的白塔也黯淡了。
鬥燈本身的力量在實現願望的過程中,逐漸消失。
無數魔族在驚訝地叫喊,也不乏有驚恐和痛苦的呼聲。尤其是那些依仗實力享有特權的人們。
他們原本該是擁有靈根的普通修士。這樣一來被剝奪了魔氣,卻並未被剝奪修道的可能性。
佛修也隻會是單純的佛修,不能再修煉善念作為力量。
十萬大山中的蒼白和濃黑漸漸破碎。
最後一縷夕暉照在謝蘊昭身上,也照在無月山上。
山頂的烏雲消失了,剩下空蕩無人的逆星殿沐浴著生命中第一次陽光。
太陽即將落下,但明天會有新的太陽。
十萬大山中持續了十萬年的永夜……永遠逝去了。
謝蘊昭抬起頭。
星圖在她背後展開,龍女的虛影垂首低眸,對她輕輕一笑。
[最後的任務結束
本係統即將消失
願受托人此後一切安好]
龍女的影子展開雙臂,也化為流光,消失不見,也永遠不會再出現。
謝蘊昭的星圖仍舊明亮,有星子閃爍,但是已經沒有了龍女的虛影。它們從此隻是平常的星星,因為正如死去的千江寒所說……十萬年前的恩怨,已經真正了結。
她望著天空。
“靈蘊,你是真正的大能修士。”她認真說,“我也是。”
她對著天空,也對自己嫣然一笑。
而後緩緩落下。
這時她才有精神去打量師父,遲疑道“真是師父?”
抱著大狗的年輕道人幽幽怨怨“如假包換。”
掌門再次哈哈大笑,結果扯裂了傷口,被旁邊的燕芳菲狠狠瞪了一眼。
“阿昭!”
“謝師妹!”
“衛師兄!”
“衛師叔,謝師叔!”
“謝道友!”
惡念散去後,修士們終於能無所顧忌地進入魔域。他們都好奇地打量著這片蒼白黯淡的土地,還有不少人紛紛奔向謝蘊昭他們。
她看見了石無患、小川,看見了燕微、楚楚、思齊,看見了柳清靈、蔣青蘿、柯十二,看見了荀自在、執風、執雨。
還有許許多多她和師兄認識的人。
衛枕流沒有再掩飾自己銀發紅眸的魔族模樣。他坦然地站在原地,坦然地握住謝蘊昭的手,任由一眾同道投來震驚又疑惑的目光。
謝蘊昭望著一張張熟悉的臉。
她深深地呼吸。
“一切都結束了嗎?”她問。
他說“都結束了。”
謝蘊昭看著他。他的眉目仍是那樣,殊麗中又有一絲冷厲,像帶刺帶毒的豔麗花朵,叫人覺得不好親近。同以前的溫潤俊麗截然不同。
“枕流,”她自然而然地叫出他的名字,“你以後就一直是這模樣了麼?”
“畢竟這才是我的真實相貌。”他笑了笑,“阿昭不樂意?這卻也無法,因為你一天是我夫人,便生生世世都是我夫人。”
謝蘊昭眨眨眼。
四周也有豎著耳朵聽的人眨眨眼,驚奇極了。
她大笑“我真喜歡你這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他一本正經“我是很在意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
掌門在一旁看著,有點酸溜溜道“當初我還想拐了阿昭來修無情道,誰成想反倒是我教出來的被拐去了有情道?瞧瞧你這黏糊糊的模樣!”
燕芳菲冷靜發言“也不知道誰天天找馮師兄釣魚,那才是真的黏糊。”
“咳咳咳……”
謝蘊昭靠在衛枕流懷中。
她說“有情有什麼不好?何況無情道本是太上忘情道。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然情之所鐘正在我輩。這本質上不也是有情道?”
掌門哼道“卻是教訓我來了。”
眾人又笑。
這一邊,柳清靈正在埋首奮筆疾書,還不停變換位置、尋找最佳角度。
她太過專心,以至於不小心被絆了一下。
“什麼東西?”她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包已經散開的書。
封皮很眼熟。
她不禁蹲下來,一本本拿起翻看。
蔣青蘿走過來“你又在看什麼?好哇,你上戰場都要帶話本!”
“這不是我帶的!”柳清靈慌忙解釋,抗議自己被誤會,“我撿到的!”
“放屁,除了你誰還帶?魔族嗎?開玩笑!”
“說不定呢。”柳清靈嘀咕道,又翻了翻,眼睛一亮。
她舉起話本,振振有詞“師姐你看,這都是我寫的故事!還是限量版的珍貴合集,很難買到的,上頭記載了我刊登過的所有關於……咳咳的故事,還包括新增的小故事。”
“我自己寫的故事,我帶來乾什麼?”
蔣青蘿一想,也覺得很有道理。
她也琢磨起來“那是誰還要看這麼無聊的東西?”
“哪裡無聊了!!”
柳清靈氣鼓鼓,說“肯定是跟我一樣,非常喜歡他們或者其中的某一個,才會走到哪裡都帶著嘛!”
“是是。”蔣青蘿懶得跟她爭,“就當你是對的吧。”
“師姐……”
遠遠地,銀藍長發的妖族長老看著他們。
他注視著佘小川,注視著那張快樂的笑臉。
他歎了一口氣,又露出一個笑。在她看到自己之前,他轉過身,消失在了他們的視野範圍中。
一些人得到了新生,也有很多人會接受處罰。
一些人選擇原諒,還有一些人自我放逐、遠走天涯。
世間的轉輪仍在滾動,時光終將覆蓋所有過去,唯有其中很少的一點片段會化為書本上的隻言片語。
但在浩渺的天地間,在無儘的時光長河中,每一個人的生活仍舊是真實的、全力以赴的,是對他們而言的全部世界。
仍會有一些人選擇無情道,也仍會有一些人堅持以情入道。
正所謂
無情道中道,有情天外天。
逍遙存一念,他處仙非仙。
修仙求道,不求諸神,隻求諸己。
悲歡喜樂,隻在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