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京的第二日,謝朝淵依舊沒見到他的皇帝哥哥,卻又等來了謝奉玨和李叢煜。
這兩位長輩並不與他過多寒暄,謝奉玨開門見山問起他部落之事,謝朝淵有問必答,態度格外誠懇,謝奉玨抱著挑刺的心思來,最後卻頗有些無話可說。
“你之後若是長留京中,你辛苦打下的地盤豈不就要拱手送人,你就甘心?沒了你,你的那些部下會聽話依舊與大梁朝廷稱臣?”
“我雖不回去,但特克裡汗依舊是我,若有不聽話的我自會料理,若是都不聽話了,到那時我會親自帶西北軍過去打。”謝朝淵回答得乾脆。
他這般自信,且言語間始終向著大梁,謝奉玨便不再找他的麻煩,隻提醒他“日後不可再讓陛下為難,本王當日說的話依舊有效,若有一日你成了陛下身邊的禍患,本王會親自解決你。”
謝朝淵無所謂地笑笑“好,皇叔且放心,不會有那一日。”
相較之下李叢煜的語氣倒還要寬和幾分,等他們叔侄兩說完才順勢提點了一句“陛下這幾年過得也很不容易,你既然回來了,以後便多幫幫他吧。”
謝朝淵正色稍許“那是自然的,小舅放心。”
當夜,因眾國來使都已到京,鴻臚寺主事官在會同館中設宴接待了他們。
謝朝淵這個身份特殊的西戎人走到哪裡都是矚目焦點,那些大梁官吏見到他更是個個麵露異色,謝朝淵視若無睹,坐下便大塊吃肉大口喝酒,若是有人來敬酒,拐彎抹角問起他來曆,他便隻是笑。
“本王的來曆,陛下自然是最清楚的。”
豁!
無論是那些外使還是在場的大梁官吏,都從未見過如此膽大狂妄之徒,偏陛下給他的特殊封號又讓他們不敢輕易拿他如何,負責接待事宜的鴻臚寺主事官更是個人精,對著謝朝淵尤為客氣,將他奉若上賓。
謝朝淵倒也給麵子,與之喝了幾杯酒,隨口問起朝中事,那主事官撿著能說的說,一來一往,愈發肯定這位汗王就是從前的恪王。
恪王雖是“暴斃而亡”,但當年關於他非先帝親生子的身世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如今他換了個身份重新出現在人前,雖這新身份驚世駭俗了些,倒也說通了陛下這些年行為反常的原因。
誰不知道謝家的這些皇子王爺們,或多或少都有些那方麵的癖好,為了一個貼身侍衛發瘋的逆王、十年不娶妻等人歸的定王,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陛下這樣,雖出格些但實在算不上稀奇。
至於以前他們是親兄弟,……現在不是就行了,誰還敢多嘴議論這個呢。
於是謝朝淵很明顯察覺到,身邊人看他的眼神越加火熱,言辭態度也愈發殷勤。
酒過三巡,飲宴上醉倒一片,謝朝淵還在與那鴻臚寺主事官喝酒,有人進來稟報,說是外頭來了人要見汗王。
鴻臚寺主事官醉眼迷蒙,手裡還捏著酒杯,不悅道“大半夜的什麼人跑來這會同館要見汗王?汗王是隨便什麼人說想見就見的嗎?”
進來通傳的雜役壓低聲音稟道“大、大人,來的人沒說是誰,但小的看著,像是宮裡來的……”
那主事官瞬間酒全醒了,猛坐直身,詫異問道“真是宮裡來的人?”
“是呢,”雜役的聲音更低下去,“來的瞧著像是有頭有臉的大太監,怕是宮裡貴人要請汗王過去。”
主事官腦門上的汗都滴下來了,這個時辰宮門都關了,誰能將這位汗王帶進宮?宮裡的貴人,豈不就是……
身側聞得一聲低啞輕笑,主事官側過頭,謝朝淵已放下酒杯“方大人,失陪了,先走一步。”
王進坐在門外車上等了一刻鐘,瞧見謝朝淵出來,立刻下車,恭恭敬敬與他問安。
謝朝淵上下打量他一陣,哂笑“王公公如今倒真是今非昔比了。”
是了,王進跟了謝朝泠從西戎回來,之後便做了他的貼身內侍,如今已經成了禦前大太監之一,地位也就比從前的東宮總領太監廖直低一點而已,說是雞犬升天都不為過。
“托了汗王的福。”王進依舊恭順道。
他說的也沒錯,若無謝朝淵,哪有他的今日。
謝朝淵沒再理他,登上車。
進宮的路謝朝淵閉著眼睛都熟悉,坐進車中後他便微闔下眼簾。
車輪轆轆,不時有風聲,鼓噪著耳膜。
直到車輦再次停下,外頭王進低聲提醒他“汗王,到了。”
馬車就停在皇帝寢殿外,謝朝淵自車中下來,抬眼望向前方巍峨宮殿。
凝神看了片刻,他問“為何不點燈?”
王進聲音更低“陛下夜裡睡眠淺,不喜光亮,不讓奴婢們點燈。”
“夜裡可有人伺候陛下歇息?”謝朝淵又問。
“奴婢們輪值為陛下守夜,”王進低眉順眼道,“陛下寢殿伺候的隻有奴婢們這些內侍。”
謝朝淵深深看他一眼,提步上前。
跨過幾道門,才是謝朝泠夜裡歇息的後殿。
“汗王,您請進去吧。”
王進說罷,領著其他人儘數退下。身後殿門闔上,沒點燈的大殿中伸手不見五指,唯有透過窗紙映進來的一點黯淡月光,在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謝朝淵站在原地沒動,四年馬上征戰生涯鍛煉得他五感更加敏銳,不但很快適應了黑暗,還在這近似詭異的沉寂裡辨出了謝朝泠輕微的呼吸聲,他就站在自己身後門邊。
謝朝泠不出聲,謝朝淵也不出聲,就這麼僵持住。
許久,謝朝淵一聲輕笑“陛下,您深夜召臣進宮,不太合規矩吧?”
再之後他察覺到有一雙手自身後覆上來,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前輕輕摩挲,久違的聲音就在耳邊,漾著笑意“朕的卿卿比從前更高大結實了。”
謝朝淵按住他越摸越過火的手,啞道“陛下也比從前孟浪了。”
再回過身,用力抱住了謝朝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