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詢稿同樣是一份設備采購清單,但采購對象是大陸企業。雖然價格便宜一個量級,但在技術水平上比美國產品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但‘聖光’還是向高級技術人員發了這個上千頁的意見征詢稿,要求對羅誌恒等有豐富實踐經驗的技術主管花時間詳細討論用大陸自己體係到底能搭建出什麼水平的生產線。
那些是短板,那些會影響良率,那些需要重點突破,業內老手往往簡單一段話就能讓企業發展少走彎路。
對這個事嘛,很多技術精英是消極怠工。
尤其是有歐美大廠工作經曆的人,看到征詢稿上明顯性能落後的設備,大多直接嘲諷這樣建出來的生產線毫無市場競爭能力。
但這次‘聖光’總部用行政命令強壓下來,要求每個高級技術人員針對自己崗位和專業認真寫回複。
“唉,這其實跟台灣和日本企業很像嘛。一家大企業領頭,儘可能采購內部自家人的產品。哪怕產品性能爛一點,也要咬牙忍著。”
這麼乾隻為培養出自主可控的供應鏈。
‘三星’是這麼乾的,‘豐田’是這麼乾的,‘台積電’和‘富士康’也是這麼乾的。
“從這點來講,‘聖光’很有野心。它或許真沒想過近期要盈利。可這對台灣半導體產業來說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羅誌恒對此是憂心忡忡。
麵板行業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當年大陸搞‘惠台政策’,主動自我閹割不發展麵板產業,讓利給台灣。希望台灣方麵能多少感受到大陸的誠意。
這也不知道是那個王八蛋想出來的主意。結果就是台灣麵板產業跟韓國聯手坑大陸廠商,控製對大陸的產品供應,哄抬價格。
大陸液晶電視幾家大廠被坑的大出血。
就這樣,國內還在各種‘惠台’,好處都給資本家——熱臉貼人冷屁股,買辦勢力真是殺不絕。
“現在大陸的半導體產業跟五年前的麵板產業何其相似?”羅誌恒翻看總部傳來的征詢稿,“沒技術,沒產能,沒市場。”
2010年,台灣麵板產業還有發言權。過個五六年,台灣麵板產業就被逆轉,產線跟不上時代,逐步丟掉大陸市場。
等到2020年,這個產業在台灣幾乎被殺絕了。
“大陸目前還根本沒有能跟台積電相抗衡的芯片代工企業。”羅誌恒想給自己尋求一點安慰,可翻看‘征詢稿’,這點安慰卻立不住。
‘台積電’是代工廠,其設備和技術也來自全世界。靠區區一個台灣地區,壓根湊不齊產業所需。
“大陸過去那麼落後,是出於什麼考慮搞了全套產業鏈的?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完全不能帶來任何好處啊。”
羅誌恒作為主管,很仔細的翻閱整篇‘征詢稿’。他甚至把這份征詢稿的電子檔發給自己在台灣的朋友和美國同行。
出於傲慢的嘲諷和出於冷靜的訝然都有。
雖然業界絕大多數人不認為大陸半導體產業能對外界產生什麼挑戰,但少不了小小的起些波動和議論。
稿件上隨便拉一個單項出來都顯得落後,拉十個單項也平平無奇,可拉上百上千個單項後就叫人毛骨悚然了。
隻要羅誌恒能想得到的半導體需求,大陸都有。
今天美國宣布對中國進行徹底的封鎖,明天大陸就可以自己造個計算機用,性能也能達到十年前的水平,軟硬件不缺。
其實用來辦公和日常運用已經綽綽有餘。
‘台積電’最大的優勢在於它已經發展了三十幾年,積累了龐大的應用人才庫。
但人才有腳,是會跑的。
羅誌恒自己就跑了,卻回頭擔心其他台灣半導體人才也跟著跑怎麼辦。就算台灣的不跑,韓國日本的人才也會跑,甚至連美國人才同樣會跑。
想的越多,羅誌恒就忍不住朝自己辦公室的窗外看。
宿舍樓那邊的熱鬨逐漸平息,新來的大陸菜鳥都安頓好,明天就可以進行在崗培訓。
菜鳥們將用半年時間掌握當前這條內存生產線,並將其逐一拆解,運回大陸再重新安裝。這一拆一裝是絕佳的培訓和學習機會。
通過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明年這時候,菜鳥就不能再叫菜鳥——學霸們成長起來很快的。
另一麵則是廠區門口在鼓噪吵鬨的瑞蒙德本地工會。稀稀拉拉的十來個人已經糾纏好幾個月,但他們什麼也得不了。
“大陸員工的薪資是美國本土的十分之一啊,也是我的十分之一。”羅誌恒捫心自問,代入本地人的心態也有些擔心某天被取代。
既然怕,又能做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