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盛之人?”
丘神機淡漠頷首:“氣盛之人。”
衛少玄樂嗬嗬道:
“果然沒猜錯。老先生啊老先生,您越是特彆保,就越是該死,氣盛之人,哪怕是個小丫頭片子,還沒長大,毫無修為,但以防萬一嘛。”
歐陽戎沒再去看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偽君子,眼睛死死盯住丘神機。
被幾個青衣奴仆按壓住的他,拚命掙紮,昂首咬牙:
“你們這些所謂練氣士,就淨做這些卑鄙無恥之事嗎?!背信棄義,持強淩弱,踐踏公道!
“我知道你們底線低,沒想到是根本沒有!現在連一個手無寸鐵的小丫頭都不放過!”
丘神機萬年寒冰般不變的臉龐上,微微聚眉,可旋即又鬆開淡然。
他的兵道,才不屑與螻蟻講。
丘神機與衛少玄目不斜視。
忽略才是最大的蔑視。
歐陽戎突然明白了這方世界的某個優先度極高的規則。
這個規則在前世,他挺難察覺到,且來到這方世界後,此前又一心忙著回家,短期內可以不太在意這個規則。
但若要長久留下來,那麼血淋淋的現實必然會按下他高昂的頭顱,筆直正視這個規則。
隻可惜,現在有點晚了。
但話說回來,在一尊上品練氣士麵前,早點知道了也沒什麼用,頂多,自己獨善其身的跑掉?
這口新鼎劍的爭奪遊戲,似乎注定不是普通凡人小官能夠參與的。
“柳家主想殺的話,麻煩快點,趕時間呢。”
衛少玄看了一眼柳子麟,後者似是從愕然中剛剛反應過來,趕忙訕笑上前,準備行刑人手。
衛少玄低頭翻閱佛經劍訣,與背匣的丘神機一齊背身,走去遠處,等待人頭落地。
柳子麟帶領青衣家奴,上前把歐陽戎與阿青拽拖去懸崖邊。
倒地的歐陽戎轉頭失落道:
“阿青,是老爺太自大了,低估了這破劍的誘惑,忽視了練氣士的存在……老爺我不該大意帶你來。”
“老爺,沒關係的,都一樣。”
“什麼…都一樣?”
阿青清淚滿顏,努力露出一張笑臉,依舊是歐陽戎初次認識她時,那柔柔惹人憐的嗓音:
“若沒老爺的出現,我與阿兄、阿母,還有龍城的很多人家,早就死在水災中,現在死,與當初死,不都一樣嗎。
“說起來,老爺還讓我們多活了許久哩!”
她開心說。
歐陽戎偏轉腦袋,還是不敢看她。
從山下吐血重傷到現在刀下斬首,他的平靜臉色下,是無儘的愧疚自責。
在折翼渠,本該他這個龍城縣令走出來的。
阿山卻站了出來。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可是現在,不光抱薪者凍斃,歐陽戎連抱薪者的親人都照顧不好?
“安慰老爺的歪理。”歐陽戎閉目喃喃。
“不是安慰。”
阿青沾雜草的手背抹了抹眼角:
“阿兄走了,老爺也要走,阿青也不願獨活,隻是舍不得阿母,所幸,阿兄喜歡的那位阿嫂人好,應該會照顧阿母。”
阿青說著開心起來,突然問道:
“老爺,你還記得當初在東林寺,奴兒家留您吃飯的那個晚上嗎?”
“怎麼不記得,你們還誤會了我,傻乎乎脫衣服。”
“阿青也一直記得哩!”即將赴死,阿青渾身顫抖,情難自禁:“從老爺抱住阿青,給阿青披上衣服起,阿青就……就……”
“就什麼?”
“就……就永遠感激老爺情義。”
她偏頭,不看他。
“是嗎,我也很感激阿青啊……”
歐陽戎不知在想什麼,出神呢喃。
二人低語間,各自在崖邊就位。
柳子安背對衛少玄,一張臉陰沉複雜,他與身旁青衣家奴們一起拔刀,看了眼靠在一起的歐陽戎與阿青,又回頭看了看衛少玄。
眼神閃爍了下。
歐陽戎突然放棄了所有掙紮,任由兩位青衣家奴反剪雙臂,背身按壓在崖邊。
他儘力仰頭,想最後看一眼天空。
隻見晴空萬裡,正午的太陽如針般刺眼。
歐陽戎努力眯眸,眼縫間的狹窄視野裡,花目恍惚。
要死了嗎,還沒來得及換那份回家的福報呢。
可為什麼……卻沒多少遺憾?
歐陽戎笑了笑。
其實他心底清楚,一直都是這樣,心底什麼都清楚:
起初的他,是在找不走的理由。
後來的他,開始在找走的理由。
哪怕後來,告訴自己,對這方世界很失望,視之為地獄。
可歐陽戎從小師妹哪裡一得知,龍城還很需要他時,他還是接過裙刀,迫不及待的回到“地獄”了。
他又找到了不走的理由。
而那一份疑似回家的地宮福報,漸漸變成一種遠方的精神寄托。
可人有時候,一輩子都不會去見遠方。
知道它在那裡就行了……
歐陽戎仰頭大笑。
這些潛移默化的思想轉變,其實他心裡都清楚。
隻是一直不願承認罷了。
眼下將死,才明心見性。
歐陽戎微微張開眼,漸漸適應了耀目的陽光,這時,他忽然看見頭頂上方的藍天處,有一粒微小的白點。
這一粒小白點,以極快速度,在其視野之中越來越大。
歐陽戎一愣。
旋即看清是一隻昂首翱翔的大鳥。
大鳥通體雪白,模樣格外怪異,好像……不止兩腳、兩眼。
還有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這隻大鳥的背上好像有一團……金燦燦的燭火?
正午陽光太烈,火燒翅膀了?等等,這不是火焰!這是一團……被烈風吹拂的金色長發!
歐陽戎眉才皺起。
“誰給的狗膽。”
一道獨屬於女子的冷淡嗓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像是在草坪處眾人的耳邊說話一樣。
並且此女的聲線稍顯生硬,雅言說的略微生疏,就像胡人初學漢話一般。
“誰?”
衛少玄尚在驚疑四望,丘神機猛地抬頭,臉色大變,脫口而出:
“雪中燭!你怎麼來了?”
“鼎劍留下,你滾,或死。”她說。
刀鋒下用力仰頭、直麵陽光的年輕縣令臉色困惑,雪中燭三字略微耳熟。
可旋即,歐陽戎睜大眼睛,目睹了令他往後餘生都極其難忘的一幕……
烈風滿山。
有金發越女自天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