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歐陽戎來到了一座比起早齋院還更熟悉的僧院。
悲田濟養院內,早晨的初陽下,收容的病人都已起床,在院中排隊用膳。
老弱病殘,望之十分可憐。
歐陽戎在院中逛了一圈,沒有看見熟悉的兩道身影。
他又徑直去往後院,來到一處井口前,檢查了一遍地宮。
除了不知大師秀真,空無一人。
鶴氅裘老道與斷指啞女不在悲田濟養院。
歐陽戎默默轉身走開。
隻不過這一回,他不再像上一次過來尋人、失望而歸那樣,直接離去。
“這段時間收容入院的傷殘病患名冊?”
悲田濟養院門房處,管事秀獨愣色看著麵前大清早登門的年輕縣令,好奇複問。
“沒錯。”歐陽戎盯著他眼睛:“還有收容病人最近離開悲田濟養院的記錄……全都取來。
“悲田濟養院收縣衙撥款資助,這些明細應當皆有十分詳細才對。”
“明府說的對,請稍等片刻,小僧去取。”
見歐陽戎嚴肅表情,秀獨趕忙點頭,轉身去院中取冊子。
歐陽戎垂目等待。
此前,他攏共在這裡找過兩次鶴氅裘老道與斷指啞女。
第一次是剪彩禮,斷指啞女在,鶴氅裘老道不在。
第二次是悄然辭官,夜宿東林寺,準備兌換地宮福報前,念舊尋人。
鶴氅裘老道與斷指啞女皆不在。
歐陽戎當時隻找了圈,沒有細究,以為他們是被家人接下了山。
“明府請過目,都在這裡了。”
少頃,歐陽戎拿到了一本封麵臟兮兮的厚冊。
他深呼吸一口氣,仔細翻閱了一番,眉頭越來越皺,某刻手指停頓在一行記錄上。
“竟然真有入冊……難道是我想多了……”歐陽戎垂眸呢喃:“真是悲田濟養院的收容病人?”
手裡這本名冊顯示,鶴氅裘老道與斷指啞女確實近期被收容在了濟養院,
入院的日期,是在那個“趙娘”登記入寺的日期之後。
甚至這本收容名冊,比入寺名冊還要完善一些,不僅記載了病狀,甚至連收容的病人近期何時離去的,都有記錄。
歐陽戎此刻便查到,鶴氅裘老道與斷指啞女是在他病愈那天的上午辦手續離開的。
幾乎和歐陽戎是前後腳下山,二人皆是被山下家人接走,去向不明。
歐陽戎皺眉:
“這麼巧嗎,還有,那個趙小娘子也是,不知名神醫也是,都是同日離開的,難道二者之間,有什麼聯係。
“我那日病愈後到底是真夢遊還是假夢遊,可此前已經有過一次夢遊摔落地宮的先例,又如何解釋,難道……不會吧,這個猜測有些荒繆了。
“另外,懸壺濟世的神醫,又怎麼可能會是被悲田濟養院收容的病人,還滿身毒瘡。
“照顧我的那個趙小娘子也是,若是山下招來的照顧病患的良家女子,又怎麼會是,需要被悲田濟養院收容照顧的病人?
“這二者明顯都有些衝突,還是說,他們其中有一個身份,是偽造的?這些矛盾隻是人為設下的障眼法?
“那麼最有可能的,也就悲田濟養院的收容身份是偽造的。
“可是這幾行出入詳細的記錄怎麼解釋?
“難道是有人猜到我會掉頭來查,此人心思如此縝密,收尾清理,竟做的如此事無巨細?
“是個高手,我被差點蒙蔽過去,不冤。
“可至於如此嗎?
“若真是這種高手,想要設局害人,眼下早該收網吃肉了。
“像這樣出手救人,分文不取,還走的這般乾淨,是什麼鬼?做慈善的,還是放長線釣大魚?”
凝眉推演片刻,歐陽戎用力搖搖頭:
“線索不足,這些隻是猜測,這樣推導無益。”
少頃,他歎息自語:“歐陽良翰,那日為何不多留一會兒,這麼快與小師妹一起下山作何……”
可事已至此,眼下再糾結也無濟於事,歐陽戎收斂心神,目光繼續掃過花名冊,旋即定格在了紙上的一行字上。
分彆是鶴氅裘老道與斷指啞女登記在冊的名字。
“孫老,秀娘。”
那老道士姓孫,歐陽戎並不奇怪,那日已經套話問出來了,眼下再次驗證。
而被鶴氅裘老道一直賣關子的啞女名字,此刻落到了歐陽戎的眼裡。
“秀娘?”
紙上隻登記了這兩個字,確白無疑,應該是接送啞女的“啞女家人”報出的名字,被院中僧人登記的,名冊上全是統一字跡。
而“秀娘”這個名字,很明顯也不是啞女的全名。
可能就像孫道長此前在地宮開玩笑說的,家鄉守舊的風俗,使得全名不輕易透露?
因此,歐陽戎暫時也找不到“秀娘”與“趙娘”這二者之間的聯係,不確定是不是同一個人不同稱謂。
但是,“秀娘”這二字名,他咀嚼片刻,瞳孔微縮。
歐陽戎有些印象!
“不會吧……”
歐陽戎忽然抬頭,當即歸還花名冊,轉身衝出悲田濟養院,飛速離開東林寺。
這一番風馳電掣,令姍姍趕來的善導大師與秀發愣在了原地。
歐陽戎沒留廢話,衝下山去,返回縣城。
“秀娘”這個名字,他曾聽阿青提起過:
梅鹿苑的廚娘,好像也叫秀娘!隱約記得也是一個啞女來著。
當然,也不排除,“秀”字在女子名中出現頻率高,容易撞名。
但是歐陽戎剛剛突然想起,幾個月前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離大郎請客在雲水閣吃飯時,歐陽戎看到了一道與纖瘦啞女相似的背影。
當時他跟隨倩影,尋到了廚房,卻未看見人影。
可是後來,歐陽戎在雲水閣吃到了一餐豐富可口的辣菜,晚上回梅鹿苑時,與甄氏提起了一嘴,後者似是記在了心上。
最後,甄氏命令半細去請來了那位廚娘,她也叫“秀娘”!
尋找一番,沒發現那位“趙小娘子”的蹤跡,他卻意外對上了啞女的山下身份?
一回到縣城,歐陽戎直奔碼頭某條鬨街上的雲水閣。
走進熱鬨酒樓,他立馬去往櫃台,如同在東林寺那樣,尋人盤問。
約莫一刻鐘後,年輕縣令默默走出雲水閣大門。
行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臉色有些走神:
“是真的,這個叫‘秀娘’的啞女竟然一直在我身邊,在梅鹿苑當廚娘?”
歐陽戎眸底浮現一抹吃驚色。
他剛剛仔細盤問過,當初甄氏托半細在雲水閣請來的廚娘確實名叫‘秀娘’,是個斷了小指的啞女,一模一樣。
歐陽戎忍不住嘀咕:“她怎麼不和我講……算了,她不會說話,可是就算不會說話,為何不找機會出現在我麵前讓我發現?
“是不知道我是家中男主人,還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歐陽戎倏然想起,當初爬出地宮時,啞女那一雙清澈的眸子,與隱約不舍的小臉。
“走時,她……為什麼那樣眼神看著我;可我靠近,她卻又埋頭不語?”
歐陽戎緩緩停下腳步,佇立鬨街,聚眉四顧。
線索再次斷掉。
廚娘秀娘已經去職,很久不來梅鹿苑了,無處尋她。
歐陽戎空歎一聲。
低語:
“夢中,行周公之禮時粗魯咬人之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啞女秀娘又到底是不是趙小娘子。
“兩件事萬一都是真的……”
他不禁陷入了沉默。
其實,想驗證這兩個問題很簡單。
找到那一位頸脖縮骨處、被他種下牙印的女子。
或者再次遇到啞女秀娘,看她頸脖處有無牙印。
“那日地宮昏暗,沒有細瞧見她頸脖……”
歐陽戎揉了揉眉。
這時。
“大師兄,伱怎麼在這裡?”
歐陽戎回頭,謝令薑驚喜上前,抓住他袖子,上下打量,語氣關心道:
“我早起去了梅鹿苑,沒見到你人影,去了縣衙,你又不在,我尋你尋了好久……”
歐陽戎心暖,輕聲:“我做了個夢。”
謝令薑疑惑:“什麼夢?”
歐陽戎忽然抬手,指向她身後方:“那個吃嗎?”
謝令薑扭頭瞧去,“什麼,冰糖葫蘆?不吃,小孩子才愛吃呢。”
歐陽戎瞥了眼麵前紅裳女郎白皙無暇的細頸,嘴裡問:
“你不就是小孩?”
“你才是!”她辯嘴。
“好,那我吃。”歐陽戎笑著走過去。
“……”謝令薑。
約莫一炷香後,小吃街上,某一對師兄妹,一人手裡捏一串冰糖葫蘆,並肩走在陽光下。
謝令薑一臉“不情不願”的表情,跟在大師兄身邊,某刻,粉舌尖飛速啄了一下棍子上的頭枚糖葫蘆。
一雙俏眼像月牙兒般的悄眯了下。
她又瞥了眼囫圇吞棗、棍子吃光的某人,今日又紅裳的女郎側身護食,警惕瞪眼:
“我吃過了!”凶完,她又歪頭問:“對了,你還沒說完,什麼夢呢。”
歐陽戎彈飛了細棍,眯眼望著上午的初陽中生機逐漸複蘇的江南小吃街。
“突然忘了。”
他笑了下說:“暫且當作是夢吧。”
雖遲但到!忍不住多碼了上千字,補償好兄弟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