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禦史台,除了主官禦史大夫與副官禦史中丞,就隻有侍禦史最大了,下麵還能管理一批普通監察禦史。
在京城,不知多少比歐陽戎官職高的人,擠破頭想上,都沒有門路。
但是前麵幾日,吏部司派出的宋敕使回京,同時還帶回了一份原封不動的敕書。
辭拒京官。
傳回來的理由,也比較離譜:
想繼續在江南治水,為老鄉們多儘些綿薄之力。
這位治水治上癮的年輕縣令,還托了敕使宋浩,從龍城縣帶過來一份奏折,遞上了天廷。
《奏江南治水十疏》,還附帶一份《閱視江南諸水係圖》。
這就……挺抽象的。
好好好玩硬核的對吧?
吏部司那邊的官員也有些懵逼。
不過還是把這十疏與水圖,呈遞上了聖案。
現在過了兩日,女皇陛下那邊,還沒有任何回應,宛若石沉大海。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得頭大,丟進了紙簍裡……
歐陽戎的這番操作,舉薦人沈希聲也萬萬沒有想到。
前日,他第一時間去找了狄夫子,一臉擔憂的彙報了此事。
本來都準備替好友的愛徒求情的他,卻沒想到,夫子聞言後絲毫沒有不快。
甚至,此前布置歐陽良翰侍禦史官職時、全程麵色平靜的他,出奇的嗬笑了下,背手走到窗邊,看了會兒風景,心情不錯的回頭問:“希聲,你怎麼看?”
“……”沈希聲。
他怎麼看?他還能怎麼看!
歐陽戎拒絕侍禦史官職,讓沈希聲都有些被拂了麵子。
畢竟本來歐陽戎是要做他直屬手下的,眼下拒絕了侍禦史官職,就顯得有些好心當作驢肝肺不領情了,難道是對這官職還不滿意?
馬車內,沈希聲輕輕搖頭,應該不是。
沉思了會兒,又想起了夫子的笑聲。
這位禦史中丞麵色若有所思。
“夫子早就知道了嗎,良翰賢侄難道是早與夫子有聯係了,還是說單純默契……”
他看了眼窗外,馬車正經過洛水畔一條徹夜喧囂享樂的繁華大街。
“不管如何,你小子現在倒是名氣更盛了。”
沈希聲失笑搖頭。
剛剛他準備出門早朝,一向相夫教子不怎麼出門的賢惠妻子,在給他穿戴衣服時,都轉頭問詢,某位弱冠縣令辭拒京官的事情,問夫君認不認識,婦人眼神好奇。
一個七品芝麻縣令忽升六品清貴侍禦史,本來並不太能掀起廣泛話題,
頂多體製內的官員們羨慕歎息幾句,再惹得一些升官無望的官員念念不忘的眼紅嫉妒幾句。
但是一個七品芝麻縣令辭了平步青雲的官職,放棄了本朝最年輕侍禦史的破記錄,還他娘的跑去偏僻江南給鄉巴佬們治水,不回來了。
這,這放在整個辭官界都是有點炸裂的。
吃瓜群眾們,再仔細一打探,這二愣…不,這聖人是誰?等等,歐陽…良翰?去年那個備好棺材、犯顏勸諫後被貶江南的進士探花郎,名滿天下的正人君子?
名字正確,滿意離開。
本來這道辭官軼事,前日還隻是在天官六部等朝廷體製裡小範圍熱議。
可自昨日起,不知為何,嗯可能是一些官員回家後,作為飯後的八卦談資,說給了妻兒奴仆們聽,眼下歐陽良翰辭拒京官的事情逐漸傳到了洛陽坊間。
及至今日,歐陽良翰四字名,已經是洛陽城眾多娛樂趣聞中的“熱搜榜一”了,在街頭巷尾、茶餘飯後廣泛傳遞,力壓下了不久前某位大周文壇的頂流詩人帶好友勾欄聽曲、豪點頭牌卻不給銀子的八卦。
若是某位正在與禿驢打交道、監督浮屠塔修建的當事人,眼下在洛陽,
且得知了他自己千裡屠榜,高低得感慨一句:洛陽的父老鄉親們還是飯吃的太飽,撐的,褲襠裡撒鹽,閒的蛋疼。
不管怎樣,歐陽戎這回算是名揚洛都了。
埋首治水無人問,一舉辭官天下知。
但人紅是非多。
在此時的神都,朝野上下、市井青樓,有自命清高者頗為紅眼,低罵歐陽戎欺世飾偽、沽名養望;
也有酒肆文士、市井屠夫笑讚良翰真君子,誠不欺也。
甚至在紅牆黃瓦的高牆深宅內,某一場對門楣家望與閨識審美要求極高的仕女小圈私人聚會上,
有才華馥比仙的宮裙小娘子翹起下巴,手中青皮書卷拋投紅牆,醉熏揚言要會一會歐陽良翰、繡口一吐就能讓他拜倒石榴裙下。
心氣傲比天的言語,驀然惹得周圍一小圈高綰發髻、暈染眉目的未出閣仕女們捂嘴埋胸,笑歪雲鬢。
但其中卻有一位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的俏美小女郎未笑,懷捧黑貓,啟唇冷聲維護心目中那位素未蒙麵的守正君子,略譏女伴……隨後,便又是一番嬌嗔嬉鬨。
洛陽城裡,有人嫉妒,也有人心慕結識。
這種名氣,屬實難料。
沈希聲懷揣心思,去往紫微宮上早朝。
自從營州之亂後,這位女皇陛下還算勤政,都不怎麼前往上陽宮沉靡管弦男色、與陰陽家練氣士們獻上的奇丹異獸。
百官齊聚的宏偉宮殿內,站位靠前的沈希聲微微抬眼,
他瞟了下正前方黃金龍椅上那道高高在上的老婦人身影,
還有站在百官最前方,腰杆挺直、一絲不苟的夫子背影。
營州之亂前,在衛氏兩王慫恿下,陛下本來還有遠征拓疆的計劃,不過卻被夫子竭力勸阻。
夫子陳述應當把主要精力全放在整頓內政、增強國力上,而不是勞命傷財的折騰拓疆,又列舉了太宗的前例榜樣。
陛下自然不忿,然自從發生營州之亂,暴露出衛氏子弟百般醜樣後……眼下叛亂已逐漸平定,可陛下好像好久沒提那些開疆擴土的議程了。
沈希聲忽然嗅到了某種端倪。不禁看了眼前方夫子的沉穩背影。
整個早朝,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事件。
其實大多數時候早朝都是很枯燥的,所謂的博弈鬥爭、刀光劍影,大多是發生在台麵之下。
若是連在早朝上都撕破臉麵,那便已經是到了最後關頭,一方狗急跳牆,拋棄最後的體麵。
不過沈希聲倒是背上捂了一背的汗,但他早有準備,特意穿了一層輕薄裡衫,西市裁衣昂貴的西域胡商拍胸脯表示,布料絕對掩汗。
實用效果也確實不錯,這樣就不會讓汗漬透在外麵,畫地圖給身後同僚們看了。
又是一個禦史的體麵小技巧。
沈希聲歎氣,本來準備傳給良翰賢侄的,送他一件新裡衫,當做升官的慶祝禮的。
畢竟,不能就他一個人挨罪。
隻可惜良翰賢侄沒中……沒事,先給賢侄留著吧。
沈希聲麵上保持不苟言笑,與散朝的百官一起退出了大殿。
這兩日的朝會,沒一人提關於歐陽戎辭官之事,還有治水十疏,女皇陛下好像不知此事,朝野上下無聲無息,像是被遺忘了一樣。
這番風平浪靜,卻讓他心弦警惕提起。
沈希聲與幾位保離派同僚聚在一起,走下了殿前台階後,目光尋找了一圈,看見了夫子的身影,默契走向那邊。
可這時,一位梅妝宮人快步走來,在某位胖老頭麵前停步,彎腰攤掌,示意些什麼。
狄夫子頷首,跟隨宮人離去。
有耳尖的官員聽見些談話,一道小消息頓時傳遍廣場。
女皇陛下邀請夫子一同遊玩上陽宮。
百官皆側目。
or2(早睡早起第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