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這個方案,耗資巨大,推行起來,也費時不少。
“況且能不能真的根治水患,誰也說不準,當然……”
歐陽戎搖搖頭,返回書桌,取出一份潯陽城地圖,垂目歎息:
“最關鍵的還是,潯陽城的水患並不算嚴重,大多數年份,被雙峰尖擋住的潯陽江水導致的洪水,最洶湧的時候,也不過是淹沒了邊緣的星子坊。
“因為星子坊是潯陽城內地勢最低之處,且位於西側,最靠近城外的雙峰尖。
“畢竟又沒有危及到柴桑、修水、濂溪等重要裡坊,江州大堂自然不太上心。
“這份治水良策倒成了吃力不討好的雞肋,難怪壓在庫房那麼多年。”
歐陽戎放下手中的陳舊簡牘,扶桌輕歎:
“可是此坊居住有潯陽城大半的百姓,有潯陽渡的大部分苦力勞工、販夫走卒,還有外麵各地來的討生活者……都居住此坊。
“星子坊變成現在這樣,成為城中的貧民窪地,確實是有洪水易侵等先天原因,可本該擔任職責的江州大堂,多年以來的不作為呢?”
桌前安靜了會兒。
“咚咚——”
兩根微曲的手指突然有些用力的敲擊地圖上雙峰尖的位置。
“建造東林大佛……是個好機會。”
被桌上那一粒燭火倒映在牆上的修長人影,忽然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有弱冠長史鋪紙研墨,側臉專注,奮筆疾書,埋首案頭。
沒人知道某項會乾係潯陽城數十年的雙全新策,在一個溫順的良夜,在一枝平平無奇的筆杆子下漸漸勾勒。
……
“這些信,今日內寄出去。”
上午,江州大堂的某間官署內,剛剛坐下歇息的燕六郎愣神抬頭,看著門前突然出現的遮住了陽光的弱冠長史身影。
燕六郎低頭看了看桌上那一疊明府遞來的信件,伸手接過。
“好的,明府。”他後知後覺點頭:“呃這是要寄去給……”
“王操之,馬掌櫃他們。
“先寄往龍城縣,若沒預估錯,他們現在應該在折翼渠那邊,檢查所入股的新渡口的建設。
“寄去那兒吧,若是不在,刁縣令也會轉達的。”
“哦哦,好的明府。”
燕六郎立馬蹦起身,跨步出門。
歐陽戎大步離開官署。
走之前,燕六郎隱隱聽到前方長廊上明府離去的背影留下的自語聲:
“一筆好生意啊,都會來的吧。”
……
在給此前合作愉快的小夥伴們寄出信件後,
歐陽戎暫時回歸了正常上下值的生活。
下午,會時不時的去城外的雙峰尖逛一圈,取出小本本,完善一些方案。
回來時,不再避開,也會經過魚龍混雜的星子坊,融入市井,四處打量。
不過每日上午,歐陽戎都會定時在江州大堂點卯。
或許是再罰俸真要除夕夜吃雪了,元懷民最近天天準時上值,不再缺勤,整的歐陽戎都覺得他有些陌生了。
看他每日吊著紫黑眼袋迷糊趕來的模樣,歐陽戎忍不住問了嘴:
“元司馬每夜在乾嘛呢?”
“實在抱歉,長史大人,臨近元正,城中詩會夜宴較多,在下才名遠揚,邀約頗多,盛情難卻,不得而已。
元懷民正色:“不過下官不敢喝多酒,害怕誤事,隻是睡少了點,不會耽誤點卯,長史大人請放心。”
歐陽戎點點頭:“元司馬晚上要趕的場子倒是挺多。注意下身體吧。”
無力再吐槽,他提醒了下,就放他過去了。
不過江州司馬本就是有職無權的職務,點卯又有上午上值簽到後,必須待足多久,才能請假早退的最低規定。
於是,元懷民每日上午來到正堂後,都要坐在歐陽戎對麵的座位上,與他大眼瞪小眼。
歐陽戎上午有事務要處理,沒空理他,可憐元懷民閒的沒事乾,東張西望,神遊天外,和坐牢一樣,又強撐著,不敢睡著,落得疏忽職守之罪。
周圍多了個閒人,歐陽戎發現自己也被弄得受到點乾擾。
“長史大人,昨夜雨急風驟,風雲異色,天氣突變。因下官尚在夢中,猝不及防,不幸受涼!
“雞鳴之時,吾方發現。不想為時已晚矣乎!懇請半日之假,早歸休息……”
這一日上午,歐陽戎照常又收到一份元懷民的請假書,他掃閱一眼,嘴角抽搐了一下。
歐陽戎發現這位元司馬每日寫的早退請假書,理由竟然都不重樣,昨日心絞,今日受涼,明日又是跌傷,寫的有理由去。
“元司馬文采不錯。”
歐陽戎朱筆提字批準,反正待在旁邊也是礙事,早退的請假他一般能批準就批準了,不怎麼為難。
“多謝長史大人。”
前一秒還愁眉苦臉、沒精打采的元懷民拿著假條後,難掩欣喜的走出正堂大門,走到外麵,他頓時挺直了腰杆,意氣風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元司馬升回長安京兆府了呢。
歐陽戎搖搖頭。
本以為事了,就可以安靜辦公了,
但是這一日,元懷民照常請假離去後,正堂內剩下歐陽戎一人辦公。
至於王冷然,主打一個體恤民情,熱衷接見匡廬山的名士高僧們,在後院清談,來這裡的次數不多。
突然間,一個熟悉的長隨跟著小吏跑進正堂,欲言又止:“老爺,不好了,元司馬他……”
“他怎麼了?”
歐陽戎放下筆,跟著長隨一起去往馬棚,剛到地方,他就看見令他眼皮狠跳的一幕:
原本屬於“冬梅”的馬棚大門敞開,空蕩蕩的,而不遠處,一抹暗紅色影子正在奮力追逐某個綠袍官員。
噠噠噠的馬蹄聲、憤怒嘶鳴聲、還有男子亡魂大冒的聲音,響徹在大院空地上。
長隨湊近,小聲倒:“老爺,小人一來就看見冬梅在追元司馬,冬梅好像是他放出來的,也不知怎麼惹了馬怒……”
“這……”歐陽戎轉頭看了眼空蕩蕩馬棚前地麵上散落的紙筆,他眼角抽搐了下。
不遠處。
元懷民正在前麵哭爹喊娘,求饒狂奔。
冬梅紅了眼,在後麵窮追不舍。
人當然跑不過馬,雖然某位江州司馬使出了吃奶的勁,憑借空地小、馬匹施展不開,而人又質量小、好掉頭,左拐右繞的。
但終究還是被冬梅逐漸拉近距離。
“長史大人,救命……啊啊啊!”
元懷民話還沒說完,就被冬梅追上,頂飛了出去,。
歐陽戎與身旁長隨,都下意識的微微低頭閉目,那一瞬,不忍卒看。
鞋都飛出去了。
不過幸虧元懷民飛出摔落著地的地方有一大團馬料,稍有緩衝。
“快去救人。”
歐陽戎趕忙吩咐長隨,他第一時間衝上前去,製止了準備梅開二度的憤怒冬梅……
第二日。
江州大堂的正堂門口,鼻青臉腫的元懷民一瘸一拐的趕來點卯。
歐陽戎放下簡牘,皺眉道:“元司馬傷成這樣,休息兩天吧,過來乾嘛?”
“下官得點卯。”元懷民點點頭:“長史大人放心,這點小傷,不耽誤點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