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姓七望宴會上的人情世故、飯桌交往,其實與市井人家的沒什麼兩樣。
或說,古今中外其實都一樣。
客觀世界的運轉方式,絕對是以一種最貼切現實的樸素邏輯在上演。
歐陽戎站起身隨大流敬壽酒的那一刻,腦海中沒緣由的閃過這個念頭。
“諸位免起。”
謝令薑的這位親姑姑十分有氣場,走來這張桌前,抬手虛按了下,微笑環顧。
眾人隻好落座。
謝雪娥先是妙目流轉,場麵話寒暄了下。
“諸君今日能來參加十七娘的生辰宴,乃是謝氏的榮幸……”
或許是因為此桌比較靠後,客人大都是青年晚輩,謝雪娥不太熟識。
她身後跟著一個伶俐丫鬟,湊過去,似是小聲給她介紹了幾句。
謝雪娥微笑頷首,隔空舉杯,與此桌上稍微認識其父輩的幾位青年客人客氣了幾句,包括歐陽戎身邊那個叫李衡的青年。
謝雪娥目光如常的忽略過了歐陽戎,落在後者身上,輕笑問候:
“李公子,令尊近來可好,上次見令尊,還是在洪州滕王的婚宴上,說起來,一彆已有三年。”
李衡似是沒想到謝雪娥與他這個晚輩說話,迅速擺頭環顧了下左右,才確定是他自己,表情有些受寵若驚。
歐陽戎默默看著,這個此前在他與燕六郎麵前頗為倨傲的紫袍青年匆忙起身,弓腰敬酒:
“感謝謝夫人關心,家父身子骨健朗,隻是近來有些腿寒,年輕時邊疆留下的舊疾,大夫不讓他出遠門,江州又是濕潮之地,於是特讓小生前來,參加謝小娘子的生辰禮……”
感受到了其他桌客人們投來的笑意目光,李衡臉龐有些漲紅,有些不擇言的說了一大堆話語。
謝雪娥含笑聽了會兒,輕輕頷首,目光掃了一圈周圍,似是覺得待得差不多了,側身拉住身後垂目的謝令薑素手:
“來,十七娘,與大夥喝一杯,此桌都是年輕俊傑,認識認識。”
歐陽戎、燕六郎在內的全桌客人再次起身,敬酒,若是沒猜錯,應該是最後一杯了。
謝雪娥在身邊,謝令薑眼簾微微低垂,沒怎麼看眾人,與在其它桌一樣,隻抿了一口酒,點到即止。
對於美人的清冷小任性,全場的男性客人自然是格外寬容大方,沒有追究。
歐陽戎心中失笑,小師妹這是坐牢。
他瞥了瞥前方一大一小兩位謝氏美人兒,發現姑侄女二人,相貌有些許神似,皆是絕色之姿。
隻不過小師妹更加青春活力,嬌嫩的宛若早晨七八點陽光下的花朵。
而姑姑謝雪娥,像午後暖風中的搖擺蘭花,更加熟豔一些。
另外小師妹遺傳了恩師謝旬,又是自幼練氣,身姿更加高挑一些,謝雪娥個頭稍矮,特彆是站在小師妹身邊。
這陳郡謝氏的遺傳,確實盛產靚女俊男,無愧芝蘭玉樹之稱,難怪大周男兒都想娶五姓女,不是沒有理由的……
歐陽戎仰頭喝完杯中酒,嘴中留了點,品著略酸酒味,心中想道。
對於侄女的小敷衍,謝雪娥似是無奈搖搖頭,欲去往下一桌,可轉身之際,這位貴婦人的身子忽然頓住。
這陣刹停,引得雲鬢上的那根價值千金的步搖大幅搖晃,引人注目。
“這是……”
謝雪娥停在桌前,側目看向某處。
周圍眾人發現她的目光落在了某位狐白裘青年腰間一柄短刀上。
歐陽戎也發現了這位小師妹親姑姑的目光看來,他與緩緩抬眼的謝雪娥對視了一會兒,平靜麵色不改,甚至微微舉起手中酒杯,禮貌敬了一口。
謝雪娥不禁挑眉,看了看這個皮囊俊朗卻著裝質樸的青年,玉唇忽啟:
“這位公子的佩刀,妾身有些眼熟,請借妾身一觀。”
歐陽戎長身而立,單手握住白檀玉柄刀的溫潤刀柄,當眾搖頭:
“抱歉不行。這是一位重要之人贈送,不可輕易與人。”
謝令薑站在自家姑姑身後,素手捏住的酒杯的水麵蕩起一陣漣漪。
是跟隨她嬌軀微顫了下。
也不知是聽到了某人的表態話語,還是受到了裙刀被溫暖撫摸的感應。
謝雪娥微微眯眼,背對後方某個寵愛的侄女兒,輕聲:
“重要之人?讓妾身看一眼刀鞘即可,說不定妾身也認識這重要之人呢。”
歐陽戎搖頭,寸步不讓:“無她允許,恕難從命。”
謝雪娥看了看他。
這時,身後那位類似秘書的伶俐丫鬟收起剛剛取出查閱的花名冊,走上前耳語了幾句,似是介紹著什麼。
謝雪娥聽完轉頭,深深看了眼謝令薑,沒有說話,收回目光,弄的不明所以之人有些摸不清頭腦。
隻有清楚一些內情的燕六郎暗暗心驚。
謝雪娥忽轉過頭,已換回一副微笑表情,朝歐陽戎柔聲問:
“這位公子可是現任江州長史歐陽大人?”
歐陽戎搖頭:“不敢稱大人,夫人折煞了。”
謝雪娥眸光掃過歐陽戎與燕六郎麵前吃的頗為乾淨的盤子,保持笑容:
“歐陽公子年紀輕輕便貴為五品長史,昔日敢言直諫之舉與辭官軼事名播洛都,良翰真君子之名揚天下,有何折煞一說?
“妾身此前也聽阿兄提過你,你是阿兄的得意門生,也算是我家十七娘的前輩師兄了。”
謝雪娥誇讚的語氣情真意切,歐陽戎卻感覺怪怪的。
她轉頭,嗔怪道:
“十七娘真是的,你師兄在此,怎麼也不與妾身說一聲,和個沒事人一樣。差點怠慢了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謝氏無禮。”
眾人視線下,謝雪娥歉意的看了眼歐陽戎,再度轉頭,語氣訓斥身後伶俐丫鬟:
“伱們怎麼做事的,歐陽公子算是十七娘的同門師兄,怎麼安排在這桌,應該坐在前麵白鹿洞書院同門那桌才對。
“而且歐陽公子清名傳天下,再怎麼也位居江南名士之列,更該前坐,與王大人、思慧大師這些江州東道主們一桌,你們怎麼胡亂安排的。”
“是是是,夫人說得對,是奴婢之錯,疏忽大意,忙昏了頭,忘記核對,怠慢了貴客,夫人,小姐,請恕罪。”
伶俐丫鬟跪地趴伏,欲泣泫然的求饒。
謝雪娥冷臉。
歐陽戎突然出聲:
“是在下散漫,匆忙赴宴,未報全名,也忘記知會師妹,自己會來,夫人勿怪下人,她們也不容易。”
謝雪娥側目看了看他的平靜表情,轉瞬笑容回到臉上,輕柔點頭:
“歐陽公子不愧如此正名,這般體貼大量,妾身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