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樂師緘默起身,整理衣擺,跟在她後麵。
三更半夜,兩位老人卻絲毫不怕黑夜出行的危險。
而且令人更奇怪的是,走在最前方的白眼老嫗,手中那一盞宮燈竟在雨中絲毫不滅。
甚至……這一粒燭火像是虛影,雨滴穿它而過,紋絲不動。
二人剛上岸,雙峰尖的南岸碼頭處,一隊等候已久、戴鬥笠穿蓑衣的人群,迅速迎上前來。
人群最前方,有一道微胖青年身影,不戴鬥笠不穿蓑衣,渾身被細雨打濕也絲毫不管,最先上前迎接。
“老師!”
語氣恭敬且激動。
是林誠。
隻見他正朝白眼老嫗畢恭畢敬的低頭拱手。
而林誠身後方,衛少奇、王冷然等戴鬥笠穿蓑衣的眾人,也跟著紛紛敬禮。
“宋嬤嬤好久不見。”
“下官恭迎宋副監正光臨。”
白眼老嫗輕輕頷首,先沒理這位徒兒,環顧一圈,視線落在了人群後方那一道孤零零的宮裝少女身影上。
原本一動不動的容真,隻好主動走上前,抱拳應付:
“宋老前輩,一路辛苦。”
白眼老嫗萬年不變的癱臉上,露出一絲笑來,她又看了一眼林誠,問說:
“這次辛苦容丫頭了。誠兒怎麼樣,在潯陽城可有好好配合你?”
容真不答,也不看林誠,轉身去迎接那位老樂師:
“老先生許久不見,還以為您離宮後,再也見不到了。”
“欸,不還是被小宋姑娘抓回來了嗎。”
老樂師嗬嗬一笑,擺了擺手,
明明說的很狼狽,他卻神態樂觀,一點也不像是被白眼老嫗一路監督、押下江南的模樣。
看見容真反應,白眼老嫗瞥了眼徒兒,旋即沒好氣的回道:
“是你自己慫。
“都混出宮了,還偏偏留在洛陽城市井不走,就這麼害怕陛下?怕走太遠,被捉到時不好狡辯?
“嗬這不就是等著老身找上門嗎?說的一點也不害臊。”
在一眾晚輩們的古怪注視下,老樂師麵色如常,好像不是在說他的慫事一樣。
“不是留了一位學生在宮裡嗎?他有天賦,琴藝一道,有機會超過老朽的。”他歎道。
“死了。”
白眼老嫗淡淡回答:“沒你這麼懂事,陛下不喜歡。”
頓了頓,她又語氣意味深長說:“陛下不喜歡,有再高天賦也沒用。”
老樂師再度歎氣,少頃,說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
“好吧,那希望這位容女史,陛下能夠喜歡。”
白眼老嫗板臉:“陛下當然喜歡容丫頭,況且小容丫頭也懂事,你不必多管。”
“好。”
老樂師笑了笑。
少頃,乘著宋嬤嬤與眾人敘舊商議的間隙,老樂師脫離人群,獨自走到一邊,遙望遠處朦朧霧中的潯陽城燈火。
他忽然回頭,問了身旁冷冰冰宮裝少女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聽說潯陽城最有名的潯陽樓裡,有一位琵琶大師,不知容女史聽過她的琵琶聲沒有?”
容真微微一愣,搖了搖頭。
“沒。”
周圍旁聽的衛少奇、王冷然不禁皺眉,有些不理解這位隱隱地位超然的老樂師為何會問這種雞毛蒜皮小事。
宋嬤嬤、容真、林誠等人倒是表情不變,習以為常。
容真猶豫了下,輕聲說:“不過本宮認識一位關係很好的同僚,他應該聽過,他最近沉迷詩樂,有些研究……”
“但凡能聽懂並欣賞琵琶之人,一定不是俗人,好,回頭幫老夫引薦一下……這次來潯陽,得去見識見識潯陽江畔的琵琶。”
老樂師笑說,容真認真頷首。
“姓俞的,彆忘了此行的任務,宮裡屬你最懂執劍人道脈,這回定要把潯陽城的一些蟲子全揪出來。”
宋嬤嬤冷哼一聲。
老樂師也不知道聽沒聽到,伸長脖子張望遠處霧氣朦朧的潯陽城燈火。
宋嬤嬤轉頭看了眼徒兒,突然高聲道:
“誠兒,老身這一路走來,聽見很多人罵你,都去誇那個歐陽良翰,但老身卻覺得,誠兒你才是好樣的,是實實在在為陛下分憂。”
宋嬤嬤把手中的佛珠往前一拋,落入林誠懷中。
後者一愣,低頭打量佛珠。
宋嬤嬤嗓音有些尖:“拿著,陛下賞你的,可抵死一次。”
林誠拚命壓住狂喜表情,麵北朝聖,一下又一下重重磕頭:
“謝主隆恩,臣無以為報……”
眾人側目。
王冷然搓手上前,顫音問道:
“宋副監正,大佛已近竣工,陛下的佛首呢?”
宋嬤嬤淡淡指了指身後起霧的江麵:
“後麵跟著呢,得繞路過江,再進城。去接吧。”
眾人立即轉頭,定睛看去,隻見老樂師與宋嬤嬤乘一葉扁舟來南岸之前的北岸江畔,在拂曉的朦朧晨霧中,正有一尊碩大佛首被幾支龐大馬車拉運著,馬車周圍是密密麻麻的黑甲將士列隊……
這一批秘密護送佛首的將士與勞夫素質極高,布裹馬蹄、輪抹桐油……臨近後,竟都沒有多少聲響動靜。
林誠一行人湫然。
從他們此刻江對岸視角看去,配合北岸某尊已經停工的巍峨無首大佛作為背景,這一尊靜默抵達的新佛首,宛若是從前者頭部滾落到了岸邊地上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