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很怕你。”
夜,檢察院。
歐陽戎走出病房,來到長廊上,容真正俏立欄杆前,背身等他,忽而開口。
“啊,什麼怕我?誰?”歐陽戎表情愣了下問。
“裴會長。”
容真轉過身來,眼睛直視歐陽戎,語氣鄭重。
“有嗎?”
“嗯。”
容真點了下頭,輕聲:
“你剛剛靠近說話,她就渾身打擺子,這些細節瞞不住本宮,而且裴會長雖然沒怎麼看你,但是注意力應該一直在你身上,很在意你反應。
“那細微動作透露出的情緒,怕你應該僅次於怕月亮了。”
歐陽戎聽完,輕笑了下,背手身後,走到容真身旁的欄杆處,遙望長廊外的夜色。
容真看見他神態自若,玩笑語氣:
“這麼看,說不定,剛剛她不是被月光嚇壞的,是被在下嚇壞的也說不定。”
容真目光從他身上挪開,搖了搖頭:
“恐月症不是假的,但怕你也是真的,這位裴會長應該是怕你打擊報複她,本宮打聽過一些。
“之前伱被貶司馬,林誠、王冷然上位後,你一直壓著的星子坊舊房改造一事,被他們解禁,裴會長和已故的沈炳強趨炎附勢,巴結上去,當他們的馬前卒。
“裴會長應該是知道得罪狠了你,現在你不僅升官刺史,還執掌生殺大權,她自然怕你打擊報複,此乃人之長情。她並不知道你之寬宏,乃正人君子,公事公辦,不計前嫌。”
歐陽戎聽完,不由歎息:
“很有道理,還是容女史考慮的周全。”
容真微微歪頭想了想,小聲道:
“一直讓她擔心受怕也不好,你這幾日多過來看看,表明態度,緩解誤會,安撫一下,彆讓她瞎猜。剛剛你那般平靜臉色,隻要是人都會怕的,更何況還是她這種八麵玲瓏、心思敏感的商婦……”
“好。”
歐陽戎看著麵前時刻為他著想、耐心叮囑的宮裝少女,點了點頭。
少頃,他卻話鋒一轉:
“餓了嗎?”
“什麼?”
容真略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問,你餓了沒?”
“餓……吧。”
“什麼叫餓吧?容女史自己都不知道餓沒餓嗎?”
歐陽戎失笑搖頭,轉身暫離:
“等等,六郎在馬車那邊,我讓他把雞湯送過來,容女史嘗嘗,這烏雞山藥紅棗湯,是嬸娘親手熬的,剛出爐不久,還熱乎呢……”
容真語氣有點怪的問:“你專門讓你嬸娘熬製,帶給本宮的?”
歐陽戎卻誠實搖頭:
“不是,是嬸娘給我熬的,本來準備帶去江州大堂,和六郎、元長史分著喝,半路得知了這位裴夫人醒了,就順路帶了過來。”
似是沒看到麵前宮裝少女板起的俏臉與逐漸朝下的嘴角,他笑了下說:
“容女史不是說,要表明態度,安撫一下嗎,正好讓六郎送點雞湯過去,給她補補。
“不過咱們也嘗點,容女史餓的話,正好不是?咦,容女史身體不舒服嗎?怎麼臉色不太好……”
歐陽戎說到一半,發現這位女史大人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小聲問。
“沒。”容真耐心極好的問:“歐陽刺史說完了?”
“額,應該說完了。”
“哦。”
容真點了點頭,轉身走人,丟下一句:
“本宮不餓,不喜歡公務期間吃喝,歐陽刺史慢慢喝吧,可以送點給裴會長去,隨你。”語氣冰冷疏遠。
“……”
歐陽戎目送這位喜怒無常的女史大人背影消失在拐角,不過也算是習慣了,搖了搖頭。
他轉身看了眼病榻方向。
“恐月症嗎……有意思。是更怕月呢,還是更怕我,被哪個嚇暈的……算了,其實都一樣。”
歐陽戎拍拍袖子,背手身後,踱步離開。
去找燕六郎送雞湯去了。
須讓燕六郎親自送到她手上。
……
裴十三娘之醒,讓監察院忙碌了一陣子。
作為星子湖大佛倒塌凶殺案的頭號目擊證人,容真等一眾女官不想放棄,圍繞她盤問了很多事情,卻一無所獲。
裴十三娘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能夠獨獨存活下來。
若說她是蝶戀花主人的同夥,未免太明顯了些,況且要真是如此,想掩蓋這點也很簡單,隻需要弄些小傷,或者把沈炳強的命也留下,和她有個伴,隻死衛少奇、林誠、王冷然三人……
畢竟活兩個,總比僅活一個,低調一些。
可沒有如果,事實就是如此。
在反複確定裴十三娘身世清白、沒有殺人動機過後,容真等女官們隻好把目光放在排查沈炳強曾經得罪之人、或是裴十三娘曾經施惠之人上麵。
這又是一項大工程,案情進展再次慢如龜爬。
不過,經過鍥而不舍的努力,容真還是得到一份相對詳實的口供,明確了關鍵的一點:
那一輪澄藍明月形態的鼎劍,確實最先從佛首的麵部鑽出來的。
這愈發支持,歐陽戎與容真曾經商討出的那個可能,也就是鼎劍最早是藏在佛首內,而蝶戀花主人或是依靠青桐麵具變身躲過琴音,或是隱君食用的龜甲天牛的隱身神通,這符合邏輯……
隱隱有了方向,容真再次忙碌起來。
而結束春節假期的歐陽戎,翌日入主了江州大堂與刺史府,著手處理堆積如山的事務。
借助替歐陽戎送雞湯安撫的理由,燕六郎留在了監察院,裴十三娘被女官們審問的時候,燕六郎也在一旁,甚至還提了不少令女官們覺得有用的建議……
這日下午,忙了大半天的歐陽戎,走出了刺史府。
他登上馬車,閉目端坐,有些疲憊的揉捏鼻梁,輕聲:“去星子坊逛逛。”
眼下的星子坊,包括星子湖工地在內,有大片的原先貧民窟建築騰空,被強買強賣後,夷為平地。
這些地皮一小半在刺史府手裡,剩下的大都在裴十三娘等揚州豪商們手中。
歐陽戎掀開車簾一角,緘默注視外麵大變樣的青羊橫街等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