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五更天。
通衢大道上,除了亮到天明的焰火花燈,其實已經沒太多可供玩樂的東西了。
燈紅酒綠的燈會、戲場、朱樓等熱鬨場所,已經停止接客,等待送走最後一批客人。
街道兩側販夫走卒售賣糖葫蘆、木梳、紙鳶的貨肆攤子,也陸續收攤。
隻有餅肆、飯肆等賣早餐點心的食販子,開始開門熱灶。
離開離家兄妹所在的戲場後,歐陽戎和趙清秀沒有立馬回幽靜小院。
歐陽戎堅持帶著趙清秀逛完這條上元之夕最熱鬨的通衢大道。
此前,歐陽戎帶著容女史、小師妹走過時,都是速通。
眼下快要收市打烊了,歐陽戎反而帶著蒙眼拄杖的趙清秀走的很慢。
二人走走停停。
有鼎沸鬨聲傳來、吸引到趙清秀偏頭的地方,歐陽戎就扶著她,走去駐足看看、聽聽。
若是遇到趙清秀感興趣,卻又看不見的東西,歐陽戎會輕聲描述,把全貌講給她聽。
那張擁有一雙稍顯黯淡漆眸的小臉蛋,聽的格外專注認真……
一路走過,發現能排隊玩樂的地方,二人就去安靜排隊。
若是店家臉色不好意思的過來勸退,說已經打烊不再招客,空等了許久的他們,也不惱火也不失望。
沿街而行,去往下一家。
期間,歐陽戎摘下了趙清秀蒙在眼睛上的那條天青色緞帶,暫時收入袖中。
於是,不少路人眼裡,以為這位手拄竹杖的清秀少女隻是個腿腳不便、或者大病初愈的小娘,跟著情郎家眷上街。
那種好奇異樣的眼光也少了很多。
雖然原本也沒有多少。
因為某種特殊緣故,二人恰好都是藏風聚氣的體質,歐陽戎與趙清秀走在一起,簡直是一個賽一個的小透明組合。
不過,似乎是從一開始就擔心些什麼,在檀郎身旁,趙清秀好像默默封閉了靈氣修為,感知力削弱,不見半分她今日之前在承天寺複雜巷落內隱蔽騰挪、了無蹤影的姿態。
如今是與盲人無異,隻能努力拄杖,摸索而行。
歐陽戎差不多也是如此。
什麼蝶戀花主人?不熟,他隻不過是一個比彆人稍微帥點的書生閒官罷了……
另外,還有一點值得注意。
趙清秀的發式,是梳高發髻,簪插發梳。
髻,是一種盤在頭頂或腦後的發結。
所謂“出閨閣,盤發髻”,在大周朝,女子隻有婚後才會盤發。
不像未出閣的小娘子那樣,是偏向長發飄飄的發式。
小娘子出門嫁做人妻後,就會把烏發綰成發髻,插一枚玉簪或發梳,盤起的髻在入夜之後,也隻有丈夫才能解開,以示愛情的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同樣是插著一根鴛鴦翡翠簪子,趙清秀盤髻的發式,是與謝令薑、容真等未出閣小娘們垂鬟分鬢的發式不一樣的。
前者一眼就能看出來已婚身份。
趙清秀應該是從小時候童養媳起就開始盤髻多年,忽略了這點細節。
但歐陽戎今夜可是給數個小娘子插過翡翠發簪的,不可能沒看見這處的差異。
可是,他從始至終都沒去問趙清秀“繡娘姑娘為何盤髻”這個問題。
依舊是龍城舊識的“悲田濟養院病友”關係。
而在其它路人眼裡,又哪會想到這小兩口的關係這麼新型複雜。
二人就這般,如同大街上的普通小夫婦,逛到了通衢大道的儘頭。
再前麵,是城頭有值夜班將士巡邏的西城門,往前走就出城了。
歐陽戎與趙清秀停步。
良宵苦短,已經五更天。
結束遊賞,歐陽戎把趙清秀送回了星子湖畔的幽靜小院。
歐陽戎跟著下車,把她攙扶進了院子。
剛入門,趙清秀就摸索著去主屋點燈。
歐陽戎等她進屋後,屋子亮起來了,才嘴上遲了一步的說:
“不用這麼麻煩,繡娘姑娘,在下等會兒就走……”
趙清秀回到院中,把油燈放在旁邊石桌上,在他手掌心處勾畫幾字。
【公子是又餓了嗎】
旋即就要去後廚穿起圍裙。
歐陽戎趕忙拉住她,另一手摸了摸肚子道:
“等等,沒餓,咱們還是早些休息吧,明日起來再吃。”
趙清秀:“嗯呐。”
一言一語的說完。
二人之間的氣氛安靜下來。
趙清秀微微仰頭,麵朝站在原地的歐陽戎。
似是在等他說話。
歐陽戎沒動,她也不動。
歐陽戎等一會兒,發現氣有些尷尬。
他左右四望了下,捂嘴咳嗽道:
“那……沒有其他事的話,在下先走了哈,今晚玩的確實開心哈哈,繡娘姑娘早點休息……”
說完,腳步有些慢的往外挪去。
繡娘聞言,朝他擺手:“啊啊。”
好像是讓他注意安全。
歐陽戎走到門口,看見外麵清冷夜色,總覺得缺了點什麼,忍不住停步,回頭問:
“繡娘姑娘現在要去乾嘛?”
趙清秀歪了下頭。
歐陽戎下意識的也跟著歪頭。
少頃,趙清秀指了指不遠處的浴室方向。
歐陽戎不動聲色說:
“那豈不是要燒熱水,來,在下幫你吧,反正也已經這麼晚了,嬸娘早睡下了,現在回去吵醒她也是被訓,晚點回去還能讓她多睡會兒呢……”
他說的有理有據。
趙清秀站在原地,胳膊肘夾著碧玉杖,此刻聞言,她兩手握住,放在身前,似是有些害羞的低頭。
“好好,你等等。”
見她沒拒絕,歐陽戎“嗖”一下,跑去廚房燒熱水。
隻聽到廚房內,頓時傳出他跑動燒柴時的一陣陣“瓏玲瓏玲”聲。
趙清秀微微張了下嘴,少頃,默默去了主臥取乾淨衣物……
不多時,浴室內。
嘩啦——!
燒了好的熱水滾入木桶中,白霧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