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的州獄大牢有兩座,一新一舊。
前者在城郊。
後者在城內的潯陽坊,建在臨江的懸崖上。
往日,江州大堂是根據罪行輕重、性彆以及是否需要單獨監禁等因素,將囚犯分開投入在新舊兩座州獄大牢。
新州獄大牢關押一些罪行不重的犯人。
而舊州獄大牢,則專門用來關押重刑犯與死囚。
後者坐落在城內星子坊,也是方便江州大堂、監察院的管理盯梢。
州獄這塊,是江州長史分管的。
去年歐陽戎上任江州長史起,就著手改善本州民生,州獄大牢也在此列。
城郊的新州獄大牢就是歐陽戎上任長史後,派人修建的,原先城內的舊州獄大牢太逼仄潮濕了點。
改善事項大致包括,在監獄周圍種植一點稀疏樹木,稍微美化環境,同時保持良好的通風、采光。
再定期派出官吏巡視州獄,查查夥食,瞧瞧有沒有獄卒虐待囚犯、竹杠敲的太過分……等等。
反正就是儘量人道關懷一些。
不過,這些隻針對新州獄大牢那邊可以勞動改造的輕刑犯人。
至於舊州獄大牢裡的重犯死囚……彆成天惦記著改善環境了,想想怎麼投胎吧。
大周刑罰是出得名的重,這些年才隨政治環境,稍微好些……
下午,潯陽坊,靠近江畔的懸崖邊。
初春暖洋洋的陽光落在一麵臨江的舊州獄大牢外圍牆上。
這些日子,這座州獄的森嚴程度陡然上升了一個台階。
平日不時有一位位麵色嚴峻的白衣女官身影出入大牢。
懂行的人都知道,這是監察院的女官,目前江州境內最難纏的朝廷暴力機構。
落在她們手裡,而且還是被打上疑似私通反賊罪名,不死都要脫一層皮。
從一個月前起,監察院就從江州大堂手中接過了這座州獄大牢的控製權,全權接管。
好像是作為某種集中嚴密審訊疑犯罪人的一處根據地。
來自州內州外的一批批反賊嫌犯們,被押運過來,投入牢中。
大牢內,日夜都有一些斷斷續續鬼哭狼嚎聲傳出,整的周圍的居民坊區都傳起了點流言蜚語……
離開槐葉巷宅邸,歐陽戎沒有單獨前去。
他先去了江州大堂,找到了元懷民、燕六郎。
三人一齊來到了舊州獄大牢門口。
門口守候的兩位監察院女官對視一眼,似是早就得到吩咐,示意獄卒打開了獄門。
其中一位女官提醒道:“歐陽大人,女史大人來了有一會兒了。”
另一位女官入內,稟告去了。
“嗯。”
歐陽戎看了眼光線昏暗黝黑的門口,一股死魚臭味撲麵而來。
他剛準備抬腳走入,感到袖口被人拉住,轉頭一瞧,是燕六郎。
“明府……”
“怎麼了?”
燕六郎扭頭,下巴示意了下門外不遠處的馬棚。
隻見那馬棚內,除了正在投喂棗馬飼料的小吏外。
還有一道孤零零的矮個青年背影,身穿青灰色皂服,同色氈帽。
他兩手抱胸,背靠馬棚牆壁,下午橘黃色陽光落在身上,矮個青年腦袋後仰枕著牆壁,閉目打著瞌睡,像尊雕像。
“操之?”
歐陽戎與元懷民對視一眼,走去。
“刺史大人……長史大人……”
馬棚內的小吏恭敬打招呼。
動靜吵醒了王操之。
他陡然驚醒,左右四望,稍微鬆氣,揉著睡眼:“姐夫?元大人,燕兄。唔,你們怎麼來了。”
“當然是有事。你呢,你不是在潯陽石窟,怎麼也跑來了。”歐陽戎奇問。
王操之準備開口,不過反應過來什麼,先東張西望觀察了下四周,特彆是州獄大牢那邊。
過了會兒,他表情好像鬆了口氣,小聲嘀咕:
“上午事忙完,女史大人喊我一起過來的。”
頓了頓,王操之歎氣道:
“可能是怕我留在潯陽石窟偷懶吧,女史大人是真的一點也不信任我。”
眾人不禁側目看著王操之有些疲憊的臉龐。
元懷民惺惺相惜的拍了下他肩膀:
“王掌櫃,本官十分理解你的感受!有這種上官真是苦惱,欸,熬一熬就過去了。”
歐陽戎斜眼看來。
元懷民立馬閉嘴。
歐陽戎抿嘴,看了眼王操之,沒說什麼。
“到了怎麼不進來?”這時,州獄門口出現了容真的身影,她帶著四位女官,走出獄門。
這位女史大人停步在屋簷落下的陽光後方影子中,沒有上前一步,兩手籠袖,清冷眸子看向歐陽戎、元懷民的方向。
“女史大人來的挺早。”
歐陽戎笑了下,轉身帶著元懷民一起走去。
容真瞧了下王操之方向:
“歐陽良翰,你們剛剛聊什麼呢?”
“沒什麼。”歐陽戎搖頭。
王操之立即從燕六郎、元懷民手中接下馬匹韁繩,一邊牽入馬棚,一邊義正言辭道:
“姐夫,元長史,你放心和女史大人進去吧,外麵這些小事交給我。”
容真不答,像是沒聽見,已經轉身往獄門內返回。
歐陽戎轉頭吩咐一句:
“六郎,你留在外麵,陪下操之。”
“是,明府。”
歐陽戎、元懷民跟隨容真一起進入獄牢。
燕六郎留了下來,懷抱一柄腰刀,站在州獄門口。
他似是與容真等女官們熟絡,守在門外的一位冷麵女官,遞了一隻水囊給燕六郎。
“燕兄。”
燕六郎突然聽到旁傳來某道弱弱嗓音,轉頭一瞧。
王操之不知何時走近,小心翼翼的看著他,食指指了指旁邊。
燕六郎跟隨王操之走去一邊。
二人來到一處樹蔭下。
王操之咽了咽口水,眼睛看向燕六郎手掌水袋,後者反應過來,遞出水袋。
王操之仰頭喝水,潤了潤乾燥嗓子。
燕六郎也不急,抱著一柄腰刀,看著他,耐心等待。
王操之抹了把嘴,看著麵前這位人狠話不多的“姐夫心腹”,語氣弱弱的問:“燕兄,女史大人是不是平日裡都是這性子?姐夫在潯陽石窟,她是不是也這麼差使不休?”
燕六郎想了想,先點點頭。
王操之見狀,籲了口氣,可旋即看見,燕六郎點頭完後,又搖了搖頭。
“燕兄這是何意?怎麼又點又搖的。”
燕六郎仰頭望天,吹風不語。
王操之不禁皺眉,過了一會兒,臉色恍然了下說:
“對,不用想都知道,姐夫肯定和我不一樣,要是姐夫,女史大人哪裡敢這麼使喚,至少得客氣些……
“難道是對咱們下麵人都這樣,這些女官眼高於頂前倨後恭?唔,可我剛剛看見,女史大人和她身邊的人,對燕兄你的態度挺好的啊。”
說完,王操之不禁看了看水囊。
燕六郎四望了下周圍,嘴裡問:
“王兄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