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好像被二女君一進府就遣退了,不準看見藏書樓這邊,和草民差不多,不過草民被遣退前,依稀看見……二女君帶著繡娘姑娘的馬車停泊,找下人詢問一指禪師在哪,好像有事要問他,看二女君的麵色,難得有些急色,不知道是為了何事,有可能是與繡娘姑娘有關……”
歐陽戎聞言,朗言道:
“原來一直不說話的一指大師,才是全場最明白的人。”
氣氛為之一寂。
亭內,一位聚集全場暗中焦點的中年禪師,依舊閉目不語,像是在打瞌睡。
這時,李魚望了望左右,像是發現些什麼,他反應過來,問道:
“明府,怎麼隻有燕參軍和幾位兄台……咱們就這麼點人?容真女史、宋副監正、易指揮使她們呢?還在路上嗎?”
燕六郎瞅向李魚。
方家夫婦、方家姐妹,還有亭內群僧們都看了過來。
歐陽戎一臉平淡,如實說:
“沒來,她們在潯陽石窟,這裡的事情與她們無關,也不需要她們。”
李魚沒有聽懂歐陽戎最後一句“不需要她們”的內涵,但是他不是聾子,聽懂了前麵的話。
這位胖乎乎員外臉色微微一變,悄悄咽了咽口水。
他立馬拉了拉歐陽戎的袖口,低聲:
“公子,草民突然想起件事,咱們出去說吧,走走走……”
李魚額頭冒汗的招呼起歐陽戎、燕六郎等人撤離。
燕六郎與十五位精銳捕頭目不斜視,默默站在歐陽戎的身後,沒有接到後者的命令,他們紋絲不動。
李魚頓時急了,去拉扯歐陽戎袖口,低聲:
“公子,速走,她們人多,大女君她們就在樓內,隨時可能出來……”
方抑武,方夫人,還有方家姐妹皆察覺到了歐陽戎身邊那位胖乎乎員外的慌神小動作。
方抑武有些歎息,方夫人沉默。
方舉袖早已默默後退到了亭邊,微微垂目等待。
方勝男則是哼聲,賭氣般的偏過腦袋。
“公子,繡娘姑娘的事可以從長計議……”
李魚幾乎是哀求語氣,壓低嗓門說到一半,突然發現手掌被人按住,是麵前的公子,他愣了愣。
歐陽戎把李魚扯他袖口的手掌拿開,拍乾淨了袖子,抓起旁邊一把木椅,拖著木椅,經過有些困惑的方家眾人身邊,走進亭中。
燕六郎抱著琴盒,跟班一樣跟在年輕刺史身後。
被拖著走的緣故,兩根椅子腿曳地摩擦,發出“嘩”的刺耳聲響,吸引了此刻全場所有人的目光。
在李魚、方家眾人直直的眼神下,歐陽戎把木椅擱在亭內一位中年禪師的麵前。
年輕刺史拍拍衣擺,在木椅上端坐,坐在中年禪師的對麵,歪頭看著和尚。
“問你話呢,魚念淵找你作何?”
一指禪師眼皮微微動了下,似是張開一條縫,看了看歐陽戎。
四目相對。
他一言不發,朝歐陽戎豎起一根手指。
歐陽戎看見後,笑了笑,轉頭拿起旁邊方夫人恭敬送來的茶杯,端起茶水吹了口,沒有喝,盯著茶水開口說:
“本官記得上回在承天寺說過一次,不要再豎你這根無聊玩意兒,賣弄你這簡單禪法,嗯幸虧這是豎一根食指,不是中指。”
提醒完後,年輕刺史像是無事發生一樣,再度重複問道:
“你有沒有看見繡娘,魚念淵找你何事?”
一指禪師聞言,依舊臉色枯寂,看向歐陽戎的眼神不悲不喜。
他先是放下手,然後再度舉手。
豎起一指。
歐陽戎點點頭,伸出手掌,抓住中年禪師豎起的食指頭。
就在中年禪師與亭內外眾人都疑惑這奇怪動作之際。
有一條【弧】出現在亭內。
在中年禪師凝目之際,它輕描淡寫的劃過了他的食指根部。
皮膚上有血線浮現。
【弧】重新回到頭頂,歐陽戎割下一根手指,隨手丟在地上,在一指禪師漸漸瞪圓的視線下,歐陽戎優雅的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染血手掌。
“啊——!”方夫人率先尖叫出聲。
方抑武、方舉袖、方勝男驚駭萬分的看著中年禪師的斷指處,鮮血飆射。
李魚臉色也大吃一驚,這一幕看的他口乾舌燥。
一指禪師最開先是眼神疑惑,低頭看著斷指處,旋即,他滿臉蒼白,嘴皮子一直顫抖,直勾勾看著麵前那一條【弧】。
是鼎劍。
他幾乎化紫的緋紅色靈氣瘋狂的往斷指處湧去止血,然而鮮血依舊飆射出來,如同噴雨。
因為這是神話鼎劍削出的傷口。
這位佛法高深的禪宗高僧長久以來枯寂無波的臉龐,一瞬間無比精彩,某一刻,他終於赫然站起身,緊緊握拳,捂住斷指,痛的如蝦般彎腰,顧不上姿態的要去撿那一截斷指。
歐陽戎突然大喊:“看我!”
中年禪師動作僵住,轉過身,眼神既恐又惑的看向歐陽戎。
隻見,歐陽戎眼神枯寂,朝他舉起一根食指,中年禪師幾乎是下意識的跟隨,也開始要舉起他的那根食指。
空蕩蕩的食指。
一指禪師陡然意識到了什麼,怔怔的看著麵前豎起食指、直視著他的儒衫青年。
隻見,一指禪師原本的痛苦臉色先是呆住,下一霎那,眼神豁然開朗,如同開悟一般。
曾豎起食指使數不清的施主開悟佛法的中年禪師,突然站起身,合攏血淋淋的九指兩掌,朝歐陽戎深深的鞠了一躬,中年禪師沒再去撿起斷指,也沒去看那一口如夢如幻的【鼎劍】,他像是頓悟一般,靜立亭內,慈祥微笑的看著不知何時已經止血的斷指處。
歐陽戎沒再搭理斷指悟道的禪師,端起一杯茶,轉身走出亭子,一條澄藍色的【弧】,懸空跟隨在其左右。
猶記得當年失足落井,在淨土地宮初醒,彼時還被繡娘蒙在鼓裡的他,曾與救他的鶴氅裘老道有過一次短暫的佛法對答。
何為聖諦第一義?
廓然無聖。
即,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亭內,燕六郎沒再跟隨,手捧一隻打開的劍匣,與麵色精彩的眾人一起目送年輕刺史的背影。
全場寂靜無聲。
歐陽戎帶著一條懸浮的【弧】,走向前方的藏書小樓。
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敢攔他了。
也再也沒有人廢話勸他了。
方夫人方抑武都已嚇的跪地不起。
其他人全成了啞巴。
來到藏書樓門前,歐陽戎忽然停步回頭,朝不遠處嬌軀正在不停顫栗著的方勝男、方舉袖二姐妹平靜說:
“方大女俠,知道本官與你有何不同嗎?那便是,自己弱,就閉嘴,彆有廢話。”
他正過頭,淡然推開藏書樓的緊閉大門,拾階而上,一路登樓。
少頃,歐陽戎走進了暖閣。
入目處,有一張巨大沙盤。
暖閣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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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戎今天一天都在路上,春運趕回家,路上手機碼字,有點倉促,可能有些錯彆字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