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幾乎隻字不提,但妾身在家時,從長輩那兒,得些耳聞,隻是不知真假。”
“什麼耳聞?”
從北邊來的婦人小聲說:
“傳聞小姑當年在貴宗女君殿內排位第三……”
盧驚鴻頓時滿臉漲紅,頻咽口水,激動萬分。
“三、三女君?娘親,小姑竟是這一代女君殿的三女君!”
李紈沒有理會後知後覺的兒子,麵色誠懇道來:
“大女君放心,小姑那性子,你們還不知道嗎,她是很講規矩的,嚴於律己,回去之後,從未透露貴宗,守口如瓶,妾身也隻是親人的緣故……”
她小心翼翼講到一半,院中突然傳來一道陌生女子的嗓音。
不是那位大女君,院內還有第二人!
“你有句話說的沒錯,三師妹確實最講規矩,也最講道理,還很認死理,師尊在世時,把草堂交給了她,主張門內刑罰,大師姐錯了都得挨三兩板子。
“其實不光是她,範陽盧氏不管是北祖四房,還是你們帝師房,培育出的讀書人、走出來的奇女子,都是出的名的認死理,三百年前那位違背祖訓、舉家南遷來求助本宗的盧姓讀書人是如此,三百年後破例錄入本宗女君殿的三師妹亦是如此。”
“這三禮傳家、世代工書的範陽盧氏很好,但時至今日卻有人例外,令大師姐和我有點失望,因為她撒了謊。”
巧言善語的李紈頓時噤聲。
原本被誇的有些不好意思偏過頭的盧驚鴻,臉龐也愣了下。
隻聽院內那陌生女子的嗓音溫柔且慢吞,卻萬分篤定:
“三師妹絕不可能托這種關係,走這種後門,說是什麼帶信物來,讓本宗照顧族人,滑稽胡言,壞三師妹清譽,當初的三師妹,是寧願緘默死磕,也不拿家事私計求助於我們。
“現在你卻帶了她玉鐲來,說她是要本宗幫忙照料子侄,李紈,你不老實,不過念在你娘家姓李,隴西李氏嗎,是些身段靈活,很會站隊交際的。”
小院內外,一片寂靜。
隻有不久前李紈、盧驚鴻隱約聽到過的鈴鐺聲,在院中再度清脆響起,似是在伴隨著那溫柔女聲主人的腳步。
盧驚鴻轉頭,看向一路隨行的自家娘親,眼神憤慨:
“娘親,小姑到底有沒有這麼交代過,我也奇怪,小姑為何沒與我說過,她和你的話一向也少,你為何要亂傳她話?此舉不是我盧家人所為,你快與大女君說實話。”
李紈臉色有些尷尬,看了看心急如焚的兒子,又看了看寂靜的常青藤院牆。
她低下頭,有些慚愧道:
“大女君,妾身承認,是稍有誤導,小姑沒提過帶玉鐲來找你們的事,這玉鐲是妾身私自帶來的,是小姑留在家中的,也確實是婆婆傳下來的,這點不假,隻是小姑沒交代幫襯的事罷了。”
雪中燭的嗓音再度響起,愈發冷淡:
“你帶兒子南下祭祖的事,她知道嗎?”
李紈如實答:
“小姑應該不知,我們準備南下祭祖的時候,她已許久未歸家,了無音訊。”
“她去哪了?”
“不知,妾身與驚鴻都見她見的少。”
雪中燭又問:
“你們範陽盧氏和其他五姓七望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麻煩,都解決了?”
李紈低頭:
“幸虧有小姑回來助力,還有崔、王幾家一起齊心協力周旋,外加一些小讓步,算是暫時破了洛陽那位聖人的陽謀,五姓的禁婚詔被卡在了鳳台,暫時擱置了;
“翰林院和春官禮部的翰林、編修中,所有的五姓七望子弟,特彆是出自咱們範陽盧氏的那幾位學習良翰氣節‘一字不改’的翰林,和所有與咱們五姓有聯係的修書官員,全部退出《氏族誌》的編寫……
“新修的《氏族誌》,衛姓放在了原先‘崔盧’的位置,是甲姓中第一甲門之首,排天下第一。”
雪中燭冷笑一聲,打斷:
“不還是妥協低頭了,衛昭就差沒把你們五姓七望給禁婚,把那挺了幾百年的脊梁給敲斷。”
李紈尷尬一笑,輕歎了聲:
“也不能這麼說,是有一些妥協在裡麵,但也不算輸,還是把聖人伸來的大手給頂回去了,要知道打一開始,聖人和背後推波助瀾的衛氏雙王就是奔著肢解五姓來的,新修本朝《氏族誌》隻是一個引子,發威的借口罷了。
“這件事,聖人其實很早就想做了,隻是中途一路都被營州之亂、西南匡複軍叛亂等大事給打斷,隱而不發。
“而這一次能夠安然化解,消停幾年,所借助的東風其實也差不多……聖人、魏王和梁王本來是要借助大周頌德天樞的建成,攜勢來狠狠訛一筆的,我們五姓七望不得不去觀摩天樞儀式,崔氏老族長在層層壓迫下,甚至都準備割肉讓出一位特殊的崔氏貴女聯姻外姓,來當眾表態……”
說到這裡,李紈長鬆了一口氣,露出些笑來:
“幸虧大女君與貴宗神女們神通廣大,劍法絕世,在江州潯陽摧毀了那座東林大佛,匪夷所思的令四方神像與頌德天樞一起連坐崩碎,讓衛氏和宮廷司天監耗費的巨量心血全部付之東流。
“現在聖人的心神並不在咱們五姓七望身上,那猖獗的衛氏雙王也消停下來了,不敢再惹咱們。
“大女君,此前稍用話術,耍小聰明,是妾身不對,太想送驚鴻入劍澤了。
“妾身這一次帶著驚鴻一起南下祭祖,實在是過於仰慕閣下與貴宗風采,滿心感恩……
“驚鴻自幼喜劍,與他小姑一樣,以前他阿翁阿爹把他關在閣樓讀書,他卻常常折枝練劍,小姑隨手教他的兩招,也勤練不休,妾身雖然和他阿爹一樣,一開始反對,卻也默默看在眼裡。
“都說有誌者事竟成,驚鴻還是有毅力的,誰說範陽盧氏的男兒一定要讀書?她小姑不也是榜樣,不去讀書也能救家族於水火。
“若是能把驚鴻送進貴宗,不求和他小姑那樣天賦絕倫,隻需要學個三招兩式,就已是莫大榮焉,他爹爹若是泉下有知,定然欣慰,嗯,小姑那邊也是。”
李紈說完,情真意切,跪地謝拜。
院子內安靜了下。
有潔癖的盧驚鴻,也顧不上地上的灰塵了,“撲通”一聲,單膝跪地,手撐著劍:
“大女君閣下,還望能給在下一次機會,貴宗乃劍道聖地,天下無數劍客夢寐以求前來,在下……在下耳聞……”
他有些激動,說話都有些舌頭打結:
“貴宗的三不收,在下有所耳聞,而且貴宗一向收女不收男,除非是頂級劍客入澤問劍,才可留下清修……一直以為此生與貴宗無緣,豈知小姑她竟與貴宗有這種淵源……簡直就和做夢一樣。
“另外,大女君閣下,在下雖然出身氏族,但自幼就厭惡那些高官達貴,常年待在範陽涿縣,對洛陽名利場避而遠之,那些愛以門楣劃分圈子的紈絝子弟,也不齒與之為伍……總而言之,在下與小姑一樣,癡心劍道!”
院中有些沉默,那位大女君似是在做最後的思量。
外麵的盧驚鴻卻越說越順嘴:
“大女君閣下,您有所不知,在下在家鄉時,最開心的就是天南江湖的消息傳來。
“當時聽到,江州星子坊的大佛,被神勇無匹的您,與那位聰明絕世的隱君,一起攜手摧之!
“大女君您是何等天驕人兒,桀驁絕倫,卻願意配合藏在暗處的隱君閣下,先示敵以弱,調虎離山,親自屈尊為隱君大人打掩護,讓其得以一劍摧佛,瀟灑離去,這福至心靈的默契配合,簡直絕了……
“在下當時聽之,心潮澎湃,對您與隱君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盧驚鴻滔滔不絕,絲毫沒有意識到前方院內氣氛的漸漸沉默。
他一副小迷弟模樣,眼神無比憧憬,大手一揮道:
“大女君,也不說其他,試問,這等生死與共的情誼,天下哪座宗門有?想必劍澤之內,隱君與諸女君關係也是十分融洽的,如此眾誌成城,又有隱君鼎劍坐鎮,難怪這次的潯陽大佛,也被摧枯拉朽的毀去,連帶那座倒黴的天樞,真是易如反掌……”
可是下一秒,院內陡然傳來雪中燭寒冷如霜的聲音:
“你閉嘴!”
月下,有強烈劍氣如雪白月光溢滿院子。
空氣瞬間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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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晚十二點的更新,也沒法準點了QAQ,主要是沒有十二點卡死線的約束後,小戎會寫的很慢,斟詞酌句,就像這章,從昨天淩晨寫起,現在才完成……or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