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師徒兩人各自頂著一對黑眼圈走下樓，神情恍惚地坐在餐桌前，大眼瞪小眼。
他們都失眠了。
一個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宙斯扯下托加長袍，化身鬼父朝自己衝來的驚悚畫麵；
另一個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不重樣的十八禁劇情，自己被從早折騰到晚……
——禽獸！
薇薇安暗罵了一句，準備用一頓豐盛的早餐，來安撫自己受傷的身心：
“老板，一壺熱蜂蜜酒，一盤醃肉，再隨便來幾樣飯後甜點。”
從那報菜名的流利動作來看，這位湖仙女平常沒少去人類的城鎮裡溜達。
然而，櫃台後膚色黧黑的廚娘兼老板娘，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沒有。”
“那簡單點，一盤麵包，一份血布丁，再來一份燉菜。”微微安有些不情願。
“也沒有。”
“這也沒有，那也沒有，你們怎麼開店的？”
“向東二十公裡進城，想吃什麼自己點，走之前記得先把旅費結一下。”
老板娘沒好氣地開口，一副“愛吃不吃，不吃拉倒”的模樣，明顯不願意招待這位挑剔的客人。
微微安哪受過這種氣，剛想發作，卻被洛恩抬手按住：
“出門在外，將就著點吧。”
這裡說是旅館，其實也不過是家房屋麵積大些，有幾間空房子的民宿，自然不能和真正的人類大城市和妖精聚落相比。
而且，這小小的漁村中一年到頭也碰不上多少客人，連老板娘的丈夫都要不定期出海打漁，才能維持住一家的生計。
這小地方有的吃就不錯了，哪還能像薇薇安這樣挑來選去。
洛恩轉頭對老板娘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詢問道：
“老板娘，您這裡都有些什麼食材？”
“一些粗麵粉，還有昨天剛打上來的海魚。”
“那就麻煩您用這些現成的材料，幫我們做頓飯吧。”
見洛恩如此好說話，老板娘欣然點頭，轉身回到後廚備餐。
在等待的間隙，洛恩習慣性地豎起耳朵，聆聽起零星幾位客人的談論，加深對本地的了解。
這是一個名為“毛斯爾”的小漁村，直譯出來就是“老鼠洞”的意思。因為這裡有一個小小的避風港，它的入口在巨石防波堤間，十分狹窄，像極了“老鼠洞”。當冬季風暴肆虐的時候，這裡便是漁船的藏身之處。
而管轄著它的上級部門，則是康沃爾郡。
一個洛恩更為熟悉的不列顛地名。
梅林、石中劍和亞瑟王的故事，就發生在這片土地上。
根據客人們的談論，第一次【大入侵】前後，有一群好戰的凱爾特人來到這裡，他們帶來了把鐵鍛造成武器的知識。
這些凱爾特人不僅帶來了一定的文化科技，也帶來了達努神族的信仰，並在一次次的神戰淘汰賽中不斷壯大，最終成為了當地的主體民族，將康沃爾郡建造成了如今的模樣。
有一定的文化基礎，還有比較久遠的曆史，飲食水平應該不會差吧？
不知道老板娘的廚藝怎麼樣……
正當洛恩隱隱有些期待間，一隻厚重的陶盆重重落在了餐桌上，險些將桌麵砸出個窟窿：
“你們要的飯來了！”
僅是瞟了一眼，洛恩躍躍欲試的表情，便僵在了臉上。
隻見，一塊焦黑色的餡餅裡插著沙丁魚、金槍魚、玉筋屬魚、鯡魚、角鯊、鱈魚等多種混雜在一起的深海魚類。一個個死魚的腦袋露在外麵，眼珠直勾勾望向天空，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外觀十分具有震撼力。
而甜鹹混合的怪異氣味，更惹得洛恩的鼻腔陣陣發癢，忍不住想要打噴嚏。
隨著老板娘“噗嗤”一聲撕開麵餅，裡麵上過烤製過的海魚，有的牙齒尖利，出現魔化的傾向；有的外表焦黑鼓起，就像坑坑窪窪的鱷魚皮；有的紅中帶白，顯然半生不熟……
總之，食材的麵相，已經儘力顯示了無法食用的特征。
“這是……”洛恩的聲音有些乾澀。
“按您說的，把麵粉和魚混在一起做頓飯，看起來還不錯的樣子。”
老板娘笑著回答，顯然對自己的廚藝和作品十分滿意。
就算要做餡餅，也應該把魚肉打成肉糜填在裡麵吧？
哪有像你這樣，整條魚都塞進餡餅裡，連鱗都不去的？
作為爐灶之神的繼承人，烹飪和審美向來比較在線的洛恩在心中瘋狂吐槽。
“吃啊，你們都不吃啊？這道菜要趁熱！”
眼見客人遲遲沒有動手，老板娘不由熱情地催促了起來。
洛恩咽了咽口水，一臉僵笑地將餐盤推向了薇薇安：
“我不餓，你多吃點。”
薇薇安掰下一塊餡餅品嘗，一邊咀嚼，一邊評價：
“唔，鹹鹹的，香香的，味道還不錯。”
“真的？我也來嘗嘗。”
聽到評價的洛恩有些驚訝，懷疑這道菜隻是麵相看起來不好，但味道上佳，於是拿起一塊送入口中。
咀嚼片刻，洛恩沉默地放下隻吃了一口的麵餅。
口感就像是在啃一塊有味道的木頭，不僅粗糙，而且腥味十足，讓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抗拒這種物質的攝入。
這隻死夢魔太陰險了！
居然以身入局，不惜同歸於儘，也要拉我下水！
正當洛恩有所懷疑之際，老板娘又打著新品的旗號，將類似的餡餅售賣到了其它的餐桌上。
顯然為了節省柴火和人工，老板娘製作了不止一份同款。
短暫品嘗後，客人們對這道新菜讚不絕口。
洛恩聽完，恍然醒悟。
不是菜有問題，也不是薇薇安想要謀害他，而是凱爾特人有問題！
想起這片土地後世被稱為“美食荒漠”，洛恩心中對凱爾特美食文化僅有的一絲憧憬徹底粉碎，簡單應付了幾口之後，果斷準備結賬跑路。
而櫃台前的老板娘見他走來，臉上不由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多虧了您的主意，今天的特色餡餅賣出了不少。我準備把這個當做店裡以後的招牌菜，不如就由您來為它取個名字吧？”
洛恩的臉上抽了抽，死活張不開嘴。
因為他感覺自己爐灶之神繼承人的神格，受到了深深的侮辱。
此時，進食完畢的薇薇安擦了擦嘴，興致勃勃地湊到櫃台前，開口提議道：
“魚首刺穿酥皮凝望雪夜的星空，代表豐收和喜悅，油脂浸潤的瞳孔成為燈塔，指引迷航的船隻歸港——【仰望星空】，就叫它【仰望星空】吧。”
不得不說，言辭相當優雅，名字也十分唯美。
但，【仰望星空】？
洛恩看著桌上黃黑相間的餡餅，以及一個個死不瞑目的魚頭，恍然想起了後世那道著名的英格蘭黑暗料理。
所以……
有著東方美食烹飪記憶，繼承了希臘爐灶女神赫斯提亞廚房技能，從北歐而來的下一任廚神，在不列顛的小漁村，發明了一道傳承至現代的英格蘭黑暗料理？
這簡直是烹飪史上最大最惡的絕望事件！
“好名字，就叫它【仰望星空】了！以後您兩位來吃的話，我給您打八折！”
在老板娘的熱情許諾下，洛恩拽著還想留下簽名的薇薇安掩麵而逃。
沒彆的，他丟不起這個人。
從小漁村出來後，洛恩向北一路狂奔，直到夜幕降臨，才堪堪停下腳步。
由於再一次錯過了進城的機會，兩人隻好在野外安營休整。
對此，習慣了享受的薇薇安頗有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