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菩提樹下,一位青年正在此納涼。
他身姿挺拔如娑羅樹,肌膚如初雪般瑩潤透亮。身上穿著件寬鬆的細亞麻白袍,腰間束著鑲嵌藍寶石的金絲腰帶,走動時衣袂飄然如雲,黑色的卷發用花環束起,額間一點朱砂映襯著修長的金色耳墜,整體透著一種由內而外的溫和與慈悲,猶如一塊鋒芒內斂的寶玉。
隻是此刻,青年的臉上流露出幾分愁容,似乎心情不佳。
他本姓喬達摩,是此國中淨飯王的太子,屬刹帝利種姓。母親摩耶夫人是鄰國拘利族天臂國王之女。因為難產,母親摩耶夫人在回父國途中,於藍毗尼分娩後7天去世,他是由姨母撫養成人,童年算不上幸福。
更不幸的是,他所在的迦毗羅衛國是個實力低微的小國,四周強敵環伺。
幾乎從他記事起,迦毗羅衛國周圍的戰爭就沒停過。
殺與被殺,征服與被征服幾乎成了常態。
一切,都隻是向諸神證明自己的信仰,進而為了謀取更多的名利。
超脫了凡軀的神裔還好說,但普通的芸芸眾生可就遭殃了。
無論性彆是男是女,皮相是美是醜,地位是高是低,實力是強是弱,到最後都免不了成為了一抔黃土。
懷著這種感悟,喬達摩越來越覺得人生困苦,萬眾都溺在災劫與欲望編織的苦海中,不得解脫。
於是,為了需求心靈上的安危,他曾離開王城,拜阿羅邏迦蘭和鬱陀羅摩子兩位苦行者為師,向他們學習禪定,以希望摒除外界的煩擾,達到內心的平和。
然而,無論他如何禪定,那些哭泣聲、喊殺聲、哀鳴聲都源源不斷地傳入他的腦海,讓他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一個個受苦受難的同類,心中始終無法得到真正的安寧。
所以,在這個諸神統治的世界,屬於人的救贖之道,究竟在哪兒?又究竟該怎麼走呢?
喬達摩越想越迷茫,望著城中百姓那一張張麻木且空洞的臉,重重歎了口氣。
“象驚了!象驚了!”
正在此時,象廄旁的沙地上傳來了養象人的驚呼。
似乎是由於天氣太過酷熱,一頭名為“雪山”的瘋象雙目赤紅地掙脫開鎖鏈,粗大的獠牙挑碎木欄,衝向街道上一名提著花籃的賣花女童。
她那裝有鮮花的罐子裡,隱隱有水光浮動。
顯然,那正是這頭瘋象的目標。
可花女此刻已經被那來勢洶洶的巨象嚇得魂不附體,如篩糠般呆愣在原地。
象鼻卷起的塵土已撲到女孩臉上,周圍人唯恐殃及池魚,無一敢上前阻止這頭瘋象,早已四散奔逃。
一場慘劇,即將發生。
“小心!”
此時此刻,菩提樹下的喬達摩毫不猶豫衝出了陰影,以超越常人的勇氣和意誌,擋在了那頭瘋象的身前。
必須阻止它!
腦內隻剩下這唯一的念想,他猛地抬起手,左手抓住象鼻,右手托住象腹,雙腳踏裂地麵,衣袍倏忽鼓蕩如雲。
“起開,畜生!”
伴隨著一聲雷鳴般的暴喝,重逾萬斤的巨象竟如陶罐般被他拋過王城高聳的宮牆,並以輕若蓮花墜水般地動靜,墜入了城外的護城河中,激起一圈圈漣漪。
“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救了我們!”
人群中有些眼尖的釋迦族人認出了喬達摩的身份,不由發出激動而崇拜的歡呼。
喬達摩壓下心頭的疑惑,微笑揮手,安撫住了躁動的人群。
隨即,他俯身將撒在地上的一籃鮮花撿起,溫和地看向眼前被嚇傻的小女孩道:
“小姑娘,你的這些花我全買了,今天被嚇得不輕,早點回家休息吧。”
似乎是被這種溫和的氣質感染,小女孩蒼白地臉色逐漸恢複紅潤,乖乖點頭,而後轉身跑進了人群中。
事情算是圓滿解決了,但是……
喬達摩低頭看向了自己的雙手和腳下被踩出數米深坑的地麵,麵露疑惑。
我隻是個學過武士技藝的凡人而已,什麼時候這麼強了?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際,身上那股能將山峰瞬間捏碎的偉力猛地消散一空,流向人群中的某處。
喬達摩轉頭望去,隻見一位青年站在他先前所在的菩提樹下,微笑著向他招手。
而他身後,一男一女恭敬佇立,像是兩名恪儘職守的下屬。
喬達摩心中若有所思,主動走上前問道:
“看幾位的裝扮,不像是釋迦族人?”
“我們是旁遮普來的。這位是我的主人,他是耆那教的大能,近日恰好在此地修行。”
負責交涉的波羅斯主動走上前,向喬達摩介紹道。
修行的大能?
喬達摩眼睛一亮,隨即雙手合十,問道:
“大師,我最近想借禪定之法,平複心中雜念,以求解脫,但為什麼始終無法做到,請您為我解惑。”
“禪定可解心中事,能解天下事嗎?”
“何意?”
“你所思乃天下,你所見乃眾生。然此地殺戮不斷,不公橫行,萬眾皆沉淪苦海之中,你就算閉上了眼睛,心就看不見了嗎?心不平,你又怎麼能靜得下來?”
聽完眼前人的解答,喬達摩茅塞頓開。
但同時,他的臉上的悲苦之色卻更加濃厚了。
如這位大師所言,這世上受苦的人太多了,他就算不去看,又怎麼能不去想呢?
洛恩看著凋敝的王城和神色麻木的釋迦族人,不禁搖頭歎息道:
“禪定禪定,這法門不過渾俗和光而已。如小船行江,隻能度己,不能度人,更度不得亡者超升,治不了天下的大病。”
喬達摩先是有些失望,隨即似乎想到了什麼,眸子一亮,灼灼看向眼前的身影:
“該如何以大乘之法普度眾生,求大師教我!”
上鉤了!
洛恩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隨即雙手合十道:
“教誨不敢當,我們就當是互相印證所學吧。”
——不愧是大師,永遠懷著一個學徒般謙卑而虔誠的心。
喬達摩心中感慨,對眼前之人更為敬服,隨即在菩提樹下正襟危坐。
一場關於【救世】的論辯,就此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