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沒說,咀嚼片刻的功夫,老者的麵色卻是變了再變;
直到那一小塊麵餅,已經被自己嚼碎咽下,感受著口齒間殘留的麥香,以及些許不知來由的甜味,老者原本還愁雲遍布的麵容,此刻卻帶上了幾分深沉。
“少君……”
“呃,不知,是哪位公子當麵?”
對劉淤尷尬的一拱手,便見劉淤滿不在意的拍去手掌餅渣,笑嘻嘻的對老者拱手一回禮。
“當今皇三子,不才,方獲封為臨江王不久。”
“——竟是臨江王當麵……”
一陣客套,惹得劉淤一陣眉開眼笑,顯然是過了把被人稱呼為‘臨江王’的癮。
而後,便見老者小心翼翼的抬起手中,那缺了一角的麵餅,皺眉輕聲問道:“這麵餅如此香甜,當是加了不少香佐之料?”
“——若非老朽口拙,這麵餅,分明帶著甜味?”
“不知是加了甜菜汁,還是直接加了蜜……”
對於麥,老者的了解不可謂不深。
或者應該說,如今關中,但凡是上了年紀的,經曆過太祖高皇帝一朝的老人,都不會對這種相對常見的粗糧、劣糧感到陌生。
——太祖高皇帝年間的那次糧荒,最先被百姓民選做口糧替代品的,是除粟之外的各式雜糧。
有豆,有稻,有雜草、野菜;
自然,也有麥。
隻是這麥的滋味,實在讓人難以恭維不說,以麥粒直接蒸熟的麥飯,一不好咀嚼、二不好下咽;
就算曆經‘千辛萬苦’咽進了肚中,又會接連好幾天都難以消化。
搞得人又是餓的頭昏眼花、手腳無力,又是被這麥飯漲的肚子渾圓,好似隨時要被撐炸。
好不容易‘消化’掉了,拉出來的時候,跟吃下去的時候也沒什麼兩樣——純純就是在腸胃裡走了一圈,又原封不動得出來了。
實際上,要不是此地位於太子宮,這麵餅又是太子搞出來的,老者根本不會相信:此時正被自己拿在手裡的麵餅,是以冬小麥為原材料製作而成的。
——怎麼可能嘛~
人類能嚼的動,還嚼的如此輕鬆的,怎麼可能是宿麥?
相信這麵餅是宿麥做成,不是因為老者是個好騙的人,而僅僅隻是‘太子儲君’這個招牌的信譽。
甚至就算是這樣,老者也還是覺得:為了將那堅硬無比,又無甚滋味的麥粒,變成手中這樣的麵餅,太子隻怕也沒少花費心思。
便是往裡麵加了名貴食材、佐料——甚至直接就是以其他東西為主要材料,再象征性的加了幾粒麥,也完全是有可能的事?
許是看出了老者的疑慮,又或是先前,也被其他人問過類似的問題;
聽聞老者此問,劉淤隻大咧咧笑著一擺手,正要開始解釋,便看到不遠處的太子宮正門,被已經擁擠不堪的人群又往裡圍了圍。
索性便也不再多說,遞給老者一個‘老丈一看便知’的眼神,便扶著老者朝太子宮正門外,那裡外三圈,擠的密不透風的人群走去。
“借過借過~”
“讓一讓啊,讓一讓……”
“不是,讓寡人進去啊!”
憑著殺手鐧:寡人二字,總算是扶著老者擠進了人群;
抬頭便見太子榮,此刻正站在一排‘流水線’前,對圍觀眾人環一拱手。
“承蒙各位關中父老厚愛,孤,謹謝!”
堂堂太子儲君,願意屈尊降貴,在自家門口:太子家,也就是太子宮門外設棚賣糧,本就為劉榮贏得了不少百姓的好感;
此刻又是如此謙遜的姿態,更惹得眾人連連拱手不止,若不是實在擁擠了些,更是恨不能直接跪下去。
——漢人剛烈,不喜跪拜,天、地、君、親、師除外。
劉榮是儲君。
儲君,也是君。
“大家夥兒也瞧見了——今兒個,太子宮外的售糧棚,都變成了麵餅爐;”
“肯定有人要問:太子宮的平價糧,還賣不賣了?”
“——售糧棚不是沒了,是被搬去了東市外,大家夥兒要買糧,去東市就有平價糧賣。”
“但也不急著去;”
“先看看孤尋得的這個絕世美味,再去買糧不遲。”
隨著劉榮話音落下,夾在劉榮和太子宮正大門之間的那條‘流水線’,便開始了有條不紊的運作。
劉榮也隨之轉過身,踱步來到流水線最上方的位置。
“這件東西,大家或許見過。”
“——磑ei),也叫磨。”
“平日裡,鄉間農戶想將糧食脫殼、脫粒,或是將豆磨成漿,便大都是用這個東西。”
“孤,更習慣叫這個東西為:石磨。”
說著,劉榮便指向身側,那正在被寺人緩慢轉動,且明顯比民間的‘磑’更精細一些的石磨。
“說出來,大家夥都不願意信——就是這磨,能把過去難以下咽,不到餓死的份兒上,都沒人願意吃的宿麥去殼、脫粒,再研磨成粉。”
“研磨成粉之後,原本無法下咽的宿麥,就會多出很多種烹製的方式……”
說話的功夫,劉榮也已經抬起腳,來到了流水線的第二部分。
便見石磨五步外的位置,一個明顯出身行伍的魁梧大漢,正擼著袖子,將石磨才剛磨出來的麵粉倒在案板上,又加入清水,再費力的將其和成麵。
“將麥粉和成麵,是宿麥最好吃的一種製作方式。”
“和成麵後,宿麥,也不再是大家所熟知的模樣了。”
又是兩句話說出口,同時腳下邁出幾步,來到流水線的第三部分。
相比起前兩個部分,這第三部分,明顯更熱鬨了些。
——有足足五個人,每個人麵前,都無一例外的擺放著一團和好的麵。
而後,這五人便開始了截然不同的動作。
有人將麵攤成了餅;
有人將麵揪成了片;
有人將麵拉成了條;
更有人,奢侈的將麵擀成圓皮,而後將剁好的肉餡包進去……
“這餅,便是孤今日,請大家夥吃的麵餅。”
手指向不遠處的流水線第四部分——也就是最後一部分:麵餅爐,劉榮本就溫潤平和的麵龐之上,隻再添幾分柔和。
“除了麵餅,這宿麥磨成粉後,以麥粉和出的麵,還可以做湯麵片、湯麵條;”
“若是家境殷實些,還能做肉餡餃子,或是餡餅……”
隨著劉榮每說出一個新鮮的名詞,圍觀眾人望向流水線的目光,便會更多出一分期待。
約莫幾分鐘後,製作完成的各式麵餅、湯麵,甚至是餃子這樣的‘珍饈’,便隨著劉榮一聲令下,而被分發到了圍觀眾人手中。
——直到這個時候,大家夥兒也依舊沒把宿麥,當成以後可以日常食用的主食。
至於今日,也權當是太子閒著蛋疼,不惜花費重金,給大家夥兒做了頓這輩子都不知道有沒有第二頓的美味。
雖然不知道這麵餅、湯麵,還有那餃子裡頭,太子都加了些什麼東西,來讓這些東西變得如此美味,但至少太子不會放毒。
既然吃不死,太子又不收錢,那就吃唄~
不吃白不吃!
帶著這樣的想法,這一日,幾乎每一個從太子宮門口路過的農人,都吃了個肚子渾圓。
回了家後,還不忘跟鄉鄰親朋顯擺:嘿!今兒個,俺在太子那兒吃的!
那麵餅,那餃子,嘖嘖嘖;
隻是想想,我這嘴裡都流黃水!
於是,太子宮外有白食——尤其還是極其美味的白食的消息,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便傳遍了長安附近,方圓百八十裡的範圍。
第二日、第三日,劉榮依舊重複著第一日的行動:演示流水線,製作各類麵食,然後免費分發‘品嘗’。
到第四日,劉榮終於圖窮匕見。
——以五十錢每石的價格,向整個關中範圍,無限量出售麥粉!
不是宿麥,而是研磨完成的麥粉!
於此同時,丞相府行令,少府內帑出資:在整個關中範圍內,給每個行政縣,配備三到五具精細石磨,以供百姓民免費將宿麥研磨成粉。
這一下,劉榮可算是捅了馬蜂窩。
同時,也為積弊日久,飽受糧食短缺之苦的漢家,捅開了一層名為‘農業革命’的窗戶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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