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段時間——大約是太宗皇帝彌留之際,先帝即將新君繼立、劉榮也將從‘皇庶長孫’變成皇長子的那段時間,劉榮是真的有很認真的想過。
真要和曆史上的漢武大帝,搶奪漢家的天子之位嗎?
若真搶到了,那自己真的能做到比曆史上的漢武大帝,都還要更好的地步嗎?
這些疑慮,曾伴隨劉榮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直到後來,太宗孝文皇帝駕崩,先帝繼承皇位,劉榮身上也聚集了越來越多道目光——專屬於皇長子、皇嗣的審視目光後,劉榮才逐漸從迷茫中解脫了出來。
當時,幫助劉榮走出迷茫的,主要有三點原因。
——其一,個人得失。
在先帝老爺子沒有嫡子,又出於某些特殊原因,而不可能有嫡子降世的前提下,皇長子的身份,使劉榮天然具備儲位爭奪權的同時,也天然喪失了‘退出競爭’的權利。
考慮到孝景(廢)薄皇後因真正原因終生不可能生育,劉榮幾乎是從生下來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是半個儲君。
這是華夏封建時代的普行價值:嫡長子繼承製,所授予劉榮的特權。
卻也恰恰是由於這個原因——恰恰因為劉榮打自出生,就是最有機會、贏麵最大、牌麵最好的儲君之位爭奪者,也使得劉榮這一生,根本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隻能一條路走到黑!
要麼獲立為儲,而後順位繼承皇位;
要麼,被某個坐了皇位的弟弟,出於‘斬草除根’的考慮清除。
所以,哪怕是為了自己,劉榮也必須去爭一爭。
——好不容易穿越一遭,總不能引頸就戮,扯什麼‘尊重曆史走向’的蛋吧?
其二:家國情懷。
對於曆史上的漢武大帝,劉榮自認為還算比較了解。
根據劉榮從史料當中獲取到的信息,曆史上的漢世宗孝武皇帝劉徹,其實是一個比較極端的人。
——武功極其鼎盛!
相應的,文治、內政,也極其拉胯。
後世人透過書本、透過史官筆下的字裡行間,自然是將更多的關注度,都投入到了令人熱血沸騰的對外征戰。
但劉榮前世,恰好是那極少數秉持‘全麵了解’的原則,將漢武大帝的畢生得失,都仔細了解過的奇葩。
在劉榮看來,說一句略有些不敬聖王明君之嫌的話:漢武大帝的畢生功績,恰如其諡號——單一個‘武’字便能完全概括。
劉榮當然不否認,在‘武功’這一層麵,遍觀兩漢四百餘年,乃至華夏上下八千年青史,能比漢武大帝更勝一籌者,怕是不過五指之數。
但作為理性的旁觀者,以及穿越而來,設身處地經曆這個時代的參與者,劉榮也不得不說:曆史上的漢武大帝,真的是武功有多鼎盛,內治就有多差勁。
獨尊儒術,消除學說、思想多樣性,限製華夏文學思想發展;
奢靡享樂,盤剝百姓——明明有文景之治打下來的底子,卻拿去供自己大興土木、遊玩天下。
等到了要打仗的時候,又把算盤珠子蹦到老百姓臉上,恨不能連空氣都收一層稅!
以至於曆史上的武帝一朝,天下百姓民,不說是民不聊生,也起碼是迅速從文景之治所孕育的溫床中,迅速跌落回秦漢之間的煉獄。
土地兼並——天下百姓人均農田占有麵積,從漢初的一戶五口百畝田、文景年間的人均十五畝,戶均九十畝,迅速跌到人均八畝,戶均四十畝!
稅賦繁重——文景年紀三十取一的農稅,重新恢複到開國時十五取一的水平;
為太宗皇帝削減為每人每年四十錢的口賦,也被恢複到了開國時,每人每年一算——即一百二十錢。
除此之外,各種各樣的苛捐雜稅,甚至繈褓嬰兒的‘人頭稅’……
如果說,開國時期的漢室百姓,是窮苦,但心靈安寧、憧憬未來;
文景年間的百姓,是窮而不苦,非常知足;
那武帝年間的漢民,真真是困苦到了極點。
——原本踴躍、積極,甚至要靠走關係、拖人情進去的漢室軍隊,成了中央強製征召;
原本積極、上進,努力追求更好生活的老農們,無不成了麻木不仁,種一天地吃一天糧,哪天死了也算解脫的行屍走肉。
一切矛盾,都被接連不斷的對外戰爭勝利,所暫且壓下。
直到對外戰事也開始出現不利——尤其衛霍之後,漢家幾乎再也不曾從匈奴人手中,討到哪怕一次便宜的時候,矛盾終於集中爆發。
農民起義。
對於這個詞,任何曆史愛好者都不會感到陌生。
在華夏曆史上,這個詞每出現十次,就至少有九次是在王朝末年。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農民起義,就是封建王朝的喪鐘。
當農民起義爆發,那無論最終成敗,都必定意味著這個王朝,已經腐朽到了根兒上,崩塌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劉榮前世並非史學家,而僅僅是一個曆史愛好者。
在劉榮的印象中,華夏曆史上,似乎隻有這麼一次特例——在出現農民起義後,王朝非但沒有崩塌,反而還就此‘中興’,而後又享國百餘年。
沒錯。
絕大多數後世人都不知道,甚至不敢相信:赫赫有名的漢武大帝,其在位末期,華夏大地曾出現過農民起義的苗頭。
許是這苗頭太過渺小,又或是最終,並沒有燒成覆滅漢室的燎原烈火——史家對這段時期的農民起義著墨不深。
但劉榮很清楚;
尤其是在屁股真正坐上皇位,真正成為漢家的天子、華夏統一政權的帝王後,劉榮更加清楚:農民起義,究竟意味著什麼。
先帝老爺子,曾在私底下說過這麼一句話。
——一位皇帝,凡是其在位時期,有底層民眾因不堪壓迫,而揭竿而起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徹頭徹尾的暴君!
注意!
不是昏君,而是更惡劣的:暴君!
昏君或許昏聵,但人家隻是不做事兒;
但暴君,那可就是不乾人事兒了……
從這個角度上來講,似乎也可以這麼說:按照先帝老爺子——漢孝景皇帝劉啟的判定標準,曆史上的漢武大帝,是一個毋庸置疑的暴君。
也不知道曆史上的景帝老爺子,在地底下看到自己親自選定、親手培養的繼承者,最終卻成長為‘暴君’,究竟是怎樣一種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