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候,隻要單於庭撐得住,那戰線綿延之下,漢人未必就不會撐不住,從而使戰略格局出現新的x因素。
但讓匈奴單於庭失望的是:那一次外交試探,將一個無比殘酷的現實,擺在了匈奴單於庭麵前。
——漢家,尚有餘力。
河套馬邑戰役,並沒有掏空,而且是遠遠沒有掏空漢人的家底。
如果不是戰果太大,漢人想要耐心消化一下,河套馬邑戰役,未必就會隨著河套易主而宣告結束!
而是會進入第二階段,如河西之戰、高闕之戰,更或直接就是幕南之戰、漠北之戰!
得出這個戰略判斷之後,匈奴人終於反應過來:漢匈雙方之間的戰略格局,已經隨著朝那之戰、河套馬邑戰役這兩場發生在同一年內的戰爭,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於是,為了應對新的戰略格局,匈奴人改變了戰略決策,決定暫避鋒芒,同時用空間換時間,跑去西域,乃至更西的中亞地區重新積蓄力量,以待將來。
而在新的戰略格局形成後,高闕,就成了漢匈雙方戰略平衡的支點。
有高闕在,漢家下一步戰略進攻便能得到延緩,甚至直接停止;
匈奴人則可以趁著漢家因高闕的存在,而無法進一步北上幕南、西進河西的時間,進一步加深對西域地區的掌控,提高西域給匈奴單於庭的造血、輸血能力,好在未來的漢匈爭鬥中,手握更多籌碼和力量。
這要是放在過去?
——想在西域搞敲骨吸髓,又或是在中亞地區攻城拔寨,開疆拓土,何須單於庭親自出馬?
西域那邊,千兒八百精騎,外加一個單於使節,就足以將西域九成以上的國家嚇得屁滾尿流,趕忙把各自的王太後洗洗乾淨,給送去單於庭暖被窩!
中亞麻煩些,但也僅僅隻是麻煩些,多派點軍隊,多給點時間,總能有所斬獲。
但新的戰略格局之下,匈奴單於庭不敢再有絲毫保留,隻能親自下場,以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在西域、中亞地區獲取最大的戰略利益,從而改善自己在漢匈新戰略格局下的被動處境。
而眼下,劉榮想要發動漢匈高闕之戰,所需要考慮到的戰爭成本,以及戰後可能承擔的戰略風險、損失當中,便有一項至關重要的內容是:戰爭結果,對日後漢匈戰略格局的影響。
如果打贏了,高闕打下來了,那肯定沒得說的——無論戰略格局怎麼變化,都必然是朝著有利於漢家、極度不利於匈奴人的方向去變。
可一旦打輸了,在承受了巨大損失、投入了海量成本的前提下,依舊沒打下高闕,那戰後的戰略格局,可就要朝著不利於漢家的方向發展了。
正如朝那之戰,匈奴人僅僅隻是攻而不能下,就開始讓戰略天平朝漢家傾斜一樣;
一旦高闕之戰,漢家也攻之不能下——甚至是攻之不能速下,下之不能久守,那戰後的戰略天平,也同樣會像匈奴一方傾斜。
首當其衝的,是尚還存在於河套地區,理論上臣服漢室的遊牧部族,必然會就此蠢蠢欲動,搖擺不定,從而導致河套不穩。
最糟糕的情況,甚至可能會導致連鎖反應——匈奴人反守為攻,自高闕南下渡河,踏足河套;
而河套地區的遊牧部族,又在河套腹地響應,從而導致漢家需要再度平定河套,甚至就此讓出河套。
其次,便是河西。
現如今,漢家礙於高闕的存在,而不能放開手腳去圖謀河西;
而河西諸部,也同樣因為高闕的存在,而在麵對漢家昭然若揭的戰略進攻意圖時,保有一定的底氣。
一旦高闕之戰爆發,且以漢家失敗為結果,那河西諸部不說是近逼河套,也至少會將漢家的腳步,進一步鎖定在大河東岸。
漢家原本的大好局勢,以及西可取河西、北可攻幕南的寬鬆戰略處境,也會就此被扭轉。
最理想的狀況,是漢家失去了繼續開拓、繼續維持戰略進攻姿態的能力,卻也能勉強保住河套;
而最糟糕的情況,就是一切都回到河套馬邑戰役之前,甚至是漢匈朝那之戰前的戰略格局。
過往數年,漢家等同於耗費了無數人力、財力、時間,卻儘做了無用功。
而這個成本——相較於戰陣本身的投入,以及戰後的資源消耗,這因戰果而導致的戰略格局變化,才是漢家真正需要評估風險收益比的重點。
就好比做生意,有虧就有賺。
投入有大有小,風險有高有低;
而判斷一個生意值不值得做,該不該做,並不取決於投入大不大、風險高不高,而是取決於最終的收益,是否能匹配投入金額的大小,以及風險的高低。
毋庸置疑的是:打高闕,是一項投入極大,風險極高,同時,收益也極為客觀的大項目。
如果從最極端的兩種戰爭結果,即漢家全麵獲勝,就此北上幕南、西進河西,或漢家全麵失敗,讓出河套,縮回北地為標準,甚至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高闕之戰,很可能同時成為匈奴帝國、大漢王朝的國運之戰!
勝者,自此國運昌隆;
敗者,則也就此國運衰頹。
從目前的漢匈雙方戰略格局來看,占據相對優勢地位的漢家,似乎並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就這般維持現狀,憑借河套得天獨厚的優勢安心發展,爆騎兵,才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
但劉榮卻很清楚:今、明兩年,匈奴人在西域及中亞地區,必定會收獲頗豐。
待重新歸來,匈奴單於庭必定會以嶄新的姿態,再度出現在幕南地區。
到了那時,高闕,恐怕就不再是匈奴人將漢家擋在幕南之外的壁壘,而是會變成單於庭大軍南下,奪回河套的牆頭堡。
敵人在發展、在強大、在積蓄力量;
而且是丟下幕南,跑去了西方積蓄力量!
不趁著這個窗口期做點什麼,好讓匈奴人徹底失去翻身機會,劉榮當真無法說服自己。
高闕是很難打。
但眼下,單於庭主力遠在西方——至少是在西域,三兩個月內根本趕不回來!
這,很可能是未來數十年中,高闕防禦最薄弱、最容易被攻破的時間節點。
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機會,得看將士們仗打的怎麼樣。
但要不要把握住這個機會,則取決於劉榮,有沒有這個戰略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