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個道理,劉榮能想到,匈奴人顯然也能想到。
——你自己的城池,你能不知道你的護城河在冬天會冰封,會徹底失去作用?
當然不可能。
知道護城河會在冬天冰封,你就必定會在冬天嚴加防範,甚至時刻緊繃心弦。
那高闕呢?
高闕內的匈奴守軍,是否知道大河會在冬天冰封——至少是大幅降低流速、流量?
當然知道。
那他們,是否會在冬天著重防備,加強防備力量呢?
不會。
不是因為他們傻;
而是他們知道:哪怕河麵冰封,冬天,也絕對不是適合主動進攻,乃至仍進行戰爭的好時機。
想想過去這些年,漢匈雙方之間的戰爭,都發生在什麼時候吧。
不是開春,就是秋後。
開春的戰爭,是因為匈奴人被過去這個冬天凍壞了、餓壞了,不得已南下搶掠;
秋後的戰爭,則是因為漢家秋收了,倉稟富足了,有東西給匈奴人搶了。
二者無一例外——匈奴人要麼是被過去的冬天害慘了,要麼就是為了更好的應對接下來的冬天,以免被凍壞、餓壞。
從這其實就不難看出:對於草原遊牧民族而言,真正的敵人,既不是曾經的東胡、月氏,也不是如今的惡鄰漢家。
而是寒冬。
以及寒冬在內的所有惡劣氣候、天災人禍——但主要還是寒冬。
因為在冬天,牛羊牧畜會失去富含營養的水草,隻能將就吃牧民早先儲存下的乾草,更甚至直接扛著,一直饑寒交迫的扛到開春。
而牧民,也會經受牧畜產奶量下降,乃至牧畜凍死、餓死,所造成的實物短缺問題。
可以說,每一年的冬天,都是草原遊牧之民的劫難。
渡劫失敗,十死無生!
而渡劫成功,卻也不會羽化而登仙,而僅僅隻是能繼續活下去。
草原本就殘酷的生存環境,在凜冬的寒風下,更為遊牧之民添了幾分悲壯。
至於漢家軍隊,禦寒能力也不比遊牧之民好歹哪裡去——甚至可能還要相對更差一些。
沒辦法;
人家在草原上,這麼多年都扛過來了,多少有點魔抗屬性。
反觀漢軍將士,就算是在被稱為‘苦寒之地’的燕、代等地,也絕對說不上是早已習慣了寒冷。
至少比起草原地區,燕、代北境的寒冷,就好似是在過家家。
尤其草原上,必定有許多遊牧之民,願意將燕、代地區的所謂‘苦寒’,稱之為令人如沐春風的溫暖之地。
所以,即便知道凜冬時分,大河會冰封、高闕會失去回城河,以至於防禦力、攻取難度大幅下降,高闕內的匈奴守軍,也絕不擔心漢人會打來。
一方麵,是數十年來養成的思維慣性,讓匈奴人本能的認為:漢人隻會在我們打過去的時候憑城牆防守,根本不會主動出擊。
哪怕有河套馬邑戰役的教訓,這個思維慣性,也不會如此輕易的被扭轉。
另外一方麵,便是生活在相對更為溫暖的‘南方’——準確地說是長城以南的漢人,必定比匈奴人更加怕冷。
不怕冷的匈奴人,在冬天都被凍得在高闕報團取暖,連頭都不敢探出關牆,何況更怕冷的漢人?
想當年,漢匈平城一戰,太祖高皇帝陷圍白登山。
短短七天的時間,太祖高皇帝麾下的漢軍精銳,便有上千人被凍死、餓死,更有成千上萬人被凍傷截肢,以至於退出現役。
反觀戰鬥減員,卻不過聊聊數百。
成千上萬人傷亡,對於開國之君麾下的數十萬大軍而言,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
——要知道當年那一戰,太祖高皇帝麾下的,全都是南、北兩軍的車騎精銳!
那一戰過後,南軍五校傷亡過半,北軍七校更是差點沒保住編製!
花了足足十幾年,南、北兩支禁軍才總算恢複元氣,卻也損失了最寶貴的財富:經曆過秦末戰爭的百戰精銳。
有這些思維定式,以及‘過往經驗’在不自覺間影響著匈奴人,就使得凜冬臘月的高闕,實際上幾乎處於完全不設防的狀態。
——關牆外萬裡冰封;
關牆內,守卒們鎖著脖子,在避風處蹲做一團,有條件就圍著篝火取暖,沒條件就報團取暖。
事實上,匈奴人想的也確實沒錯。
漢人確實更怕冷。
在那種惡劣的氣候條件下,漢軍將士彆說是發起進攻了——甚至都很難在河套北部地區,乃至於草原所謂的‘溫暖地區’:幕南正常生活。
漢人怕冷是事實,這個時代無論長城南北,都不可能——至少不願意在冬天打仗,也同樣是不爭的事實。
也正是這一個又一個客觀事實,給了劉榮麻痹匈奴人,通過反常態、逆常規的方式,謀奪高闕的機會。
“朕的意思,諸位將軍應該都明白了。”
“——禦寒之事,便由少府解決。”
“且此戰,許將士們攜酒上陣。”
“另外,朕偶得一上古殘卷,其上頗多禦寒之法。”
如是說著,劉榮便下意識看向眼前三人,仔細觀察了他們的神情狀態。
確定他們已經有所動搖,便不再遲疑,當即拍板。
“朕決意:明歲冬十一月十,高闕之戰,正式打響!”
“由弓高侯韓頹當掛帥,博望侯程不識、雁門守郅都各為先鋒。”
“且此戰,朕多年來精心培養的虎賁、羽林二部都尉,也將各有一校參戰!”
…
“此事,乃我漢家之絕密!”
“至今為止,隻朕一人知;”
“自即日起,便是我君臣四人了。”
“——還望諸位將軍,傾力助朕!”
…
“此戰,或會有許多大好兒郎,埋骨於高闕之下。”
“但朕仍執意如此。”
“朕,縱背後世之罵名,也要為我漢家的子孫後代謀福祉。”
“高闕,便是朕要為後世子孫,所謀求的第一個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