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漢家開國時,便有一位弄車之技極為高超的元勳功侯,單憑借出神入化的駕車技術,便在青史之上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
時至今日,未央宮北宮牆外,蒿街北側的一塊居民區,都還以那位傳奇車神的名諱命名:夏侯嬰第。
但郅都無法理解一個善弄車之技的人,居然成了天下兵王們的統領:中郎將。
而且這個人擔任中郎將的原因,也正是因為‘弄車之技’四個字。
有這麼一層有色眼鏡,彼時的郅都對衛綰這個頂頭上司,便也算不上有多恭敬。
尤其是衛綰這個人,還在擔任中郎將後,開始讀書了。
一開始,製度還沒在意。
畢竟作為漢室從天下各地的軍隊中,優中選優選拔出來的兵王、儲備軍官,中郎群體本身就是要讀書認字,好為將來進修兵法、軍略做準備的。
至不濟,也起碼得看懂上級發來的戰鬥指令不是?
結果可倒好。
衛綰這不學那不學,偏偏學起了儒家的‘仁恕之道’,甚至還開始身體力行的實踐起來。
如何實踐的呢?
當麾下的中郎們犯錯,乃至犯罪時,身為中郎將的衛綰每每包庇、掩蓋,功勞都讓給彆人,黑鍋都自己主動背起來。
美其名曰:親親相隱,君子之風。
這就讓郅都非常無語了。
好端端一個武將,你治什麼儒啊?
哪怕不學兵家的兵法謀略,也至少得挑個有骨氣點的學說吧?
——衛綰可倒好,選了諸子百家中,數一數二的軟骨頭:儒家;
又好似沒過癮般,挑了儒家內部數一數二的軟骨頭分支:穀梁春秋。
積年累月之下,郅都看衛綰那是越看越不順眼;
以至於最後,郅都也到了該看書學習,進行知識儲備的時候,早已經對儒家無差彆蔑視。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郅都最終認定法家才是最好的學派,就是因為在法家提倡的價值體係中,儒家就是人世間的五大類蛀蟲、敗類之一!
郅都覺得法家說得對!
於是,就開始喜歡,並深入研究法家學問了。
也可以說,郅都走上法家這麼一條‘歪路’,建陵侯衛綰難辭其咎。
和郅都無法與竇嬰和平共處一樣:郅都和衛綰,也同樣算不上親近。
隻是不同於竇嬰的倨傲——衛綰這個人,性格是真的好,為人也是真的老實。
所以,郅都大概率不會和已經功封建陵侯,且貴為當朝禦史大夫衛綰起摩擦。
準確的說,任何人,都幾乎不可能和衛綰起摩擦。
丞相竇嬰和禦史大夫衛綰,一個和郅都不對付,一個和郅都形同陌路;
剩下的大司空韓安國,也照樣算不上郅都的‘故交’。
——郅都和韓安國唯一一次打交道,是當年先帝尚在之時。
準確的說,是太宗孝文皇帝駕崩後,梁孝王入朝奔喪,並開始對儲君皇太弟之位動心。
作為梁孝王劉武的幕僚,韓安國自然是殫精竭慮,為孝王出謀劃策。
而郅都作為先帝心腹,自然是要明裡、暗裡極力阻止,一邊監視孝王一行的動向,一邊給孝王一行使絆子、揪辮子。
當世,郅都和韓安國二人各為其主,直接杠上也是在所難免。
所以情況時:當郅都離開長安是,朝中三公(二公)即便算不上自己人,也起碼是能說上話的朋友。
而今,時隔短短兩年多,郅都再度回到長安,三公的位置上,卻坐著兩個曾和郅都有過矛盾的‘仇家’,以及一個雖不曾結仇,也不可能結交的,儒家出身的禦史大夫。
下麵的九卿,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
郎中令周仁,雖然和郅都同為先帝心腹,但比起郅都先事太宗、後事先帝,周仁還是更純粹些——入仕即入太子宮,一生效忠天子啟。
雖然眼下,也在為當今天子榮做事,但也同樣是朝堂之上極其特殊的那一個。
並且,人家還是宗周之後,漢家為了‘存亡續斷’‘綿延前朝香火’,而專門立起來的貞節牌坊,爵封汝墳侯。
郅都去接近周仁,多少是有些高攀的。
宗正劉辟強,說是九卿,但向來都不怎麼管事——甚至向來都不怎麼待在長安,而是多在楚地。
太仆南皮侯竇彭祖——和竇嬰一樣,紈絝外戚一個;
一樣屬於‘紈絝外戚’的,還有新任主爵都尉:栗倉。
剩下幾人,執金吾直不疑、大農石奮、少府公孫混邪,都是有名的老好人。
隻是這裡的‘老好人’,說的並不是人品,而是政治傾向。
什麼樣的人,才能在長安朝堂之上,被公認為老好人?
答案是:誰都不得罪,卻也誰都不交好,主打的就是一個熱情、禮貌、一問三不知;明白,理解,但是對不起。
這些人,你可以說他們對你沒威脅。
但反過來,他們也不可能幫你,對其他人造成威脅,又或是幫你消除其他人為你帶來的威脅。
說得再直白點,就是啥都彆指望他們就對了。
就這麼一個一個掰著指頭數下來,最後,就剩下郅都的小兄弟:大理(廷尉)趙禹,和當今劉榮在太子宮的潛邸心腹:太常汲黯了。
汲黯不必多說——郅都和人家既不是一個圈子,也不是一個性子。
學術陣營層麵,二人一個法家、一個黃老,雖然不至於像儒法,儒墨那樣處於絕對敵對,但也頂多就是不敵對,也不親近的關係。
再者,汲黯對當今漢室而言,終歸還是個新人、小年輕;
而郅都,卻是從太宗皇帝時開始,就顯赫於朝堂的老臣了。
作為沉淪的老臣,郅都其實並不很樂意以下位者的身份,去和一位顯赫的小年輕打交道。
最後剩下的小老弟趙禹,倒是和郅都同出法家,天然親近。
但郅都心裡明白:哪怕是自己唯一能指望的小老弟趙禹,也並不是完全靠得住的。
——法家,向來都隻講結果,不在乎過程;
具體到人上,那就是隻看有沒有用。
很顯然,如今的郅都對於法家而言,雖還沒到完全沒用的地步,但也總歸作用有限。
反觀趙禹,作為如今朝中,唯一一位法家出身的公卿,儼然成為了法家的代表性人物,乃至新生代領袖!
真要讓郅都找上門,人家說不定還要端起架子,反而把郅都當小老弟來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