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依舊沒有第一時間折身行禮,而是無比自然道:“陛下且看。”
“這,便是依照當年,陛下所賜的圖紙,所複刻出來的車輪聯動齒輪組。”
“——以鋼、鐵為齒輪一事,基本已經可以放棄了。”
“實在是太難做,做出來也太過費時、費力、費錢,根本無法量產。”
“所以還是以木製為主,加以油脂潤滑延長壽命。”
聞言,劉榮也是含笑走上前,低頭看向秦莊的專用匠台。
待看清那巴掌大的小木車,劉榮卻是忍俊不禁,差點沒笑出聲。
——這不就是後世,劉榮兒時外國的四驅車底座嗎?
隻是不同於後世四驅車,並不比地板厚太多的車輪——此刻,正被劉榮拿在手裡的木板+車輪,卻呈現出一種極不合理、極不美觀、極不協調的比例。
作為底座的木板,和劉榮的巴掌差不多大。
按照後世玩具四驅車的標準,和成人巴掌差不多大的底座,其車輪就應該是大拇指甲蓋的大小,或是再稍大一點。
但此刻,被劉榮拿在手裡的‘車底座’,車輪卻足有檸檬片的大小!
從風格來看,大體就是如今漢室常見的馬車,將車廂、前室去掉,再把單軸兩輪改為雙軸四輪的畫風。
暗下腹誹過後,劉榮的注意力,很快便被模板下方,也就是‘車下’的結構所吸引。
——和後世的彎曲四驅車如出一轍:前車軸和後車軸之間,由一支兩端帶有齒輪的木杆相連!
當劉榮用手指,夾住任意一輪轉動時,跟著一同轉動的,不再是同軸的異側輪,而是其餘三個車輪!
雖然這麼做暫時沒什麼卵用。
雖然前車軸和後車軸,聯不聯動都沒太大的區彆——不過就是前驅/後驅,與四驅之間的區彆,但這依舊讓劉榮興奮之餘,臉上由衷綻放起一抹興奮地笑容。
——前後車軸聯動、同驅,對馬車而言確實意義不大!
但這一設計,為如今這個時代——為這公元前一百多年的時代,所帶來的思維開拓,是無與倫比的!
有了這個基礎,往後,無論製作什麼、無論負責什麼項目,匠人們的腦子裡,都能有一個‘齒輪連接聯動’的備用方案。
不一定用得到,大概率會長時間被丟在角落,就那麼‘備用’到天荒地老。
但即便如此,劉榮卻依舊覺得自己對魯班苑的期望、對漢室未來的期許,有了更多一些的實現可能性。
當然,劉榮今日前來的目的,並非是真的視察魯班苑‘廣撒網,多撈魚’式的多方麵科學研究。
隻是不等劉榮主動開口,秦莊便率先打開了話匣。
“三棱箭,不是什麼難事。”
“可批量製作列裝,且箭頭、箭身、箭尾可任意替換組裝的成品,臣已經上報與少府,不日便可量產列裝。”
“還有陌刀——初始版用鋼量過多、造價過高的問題,也已經基本解決。”
“——除了原始版陌刀外,另製了改進版,重量為原先的七成,用鋼量為原先的一半,但殺傷力仍舊能保留八成。”
“想來,列裝一支萬人以內的陌刀軍,當是沒什麼問題的了……”
見秦莊開口就說起軍工方麵的工作進展,劉榮也隻尷尬的低頭一笑。
——秦莊,再次看透了劉榮的來意。
隻是終歸不是劉榮肚子裡的蛔蟲,劉榮這次具體要什麼,秦莊也無法猜得太準確。
於是,劉榮便也不再拐彎抹角,直接道明了來意。
“高闕之戰在即。”
“但攻打高闕的難度,絲毫不亞於從關外強攻函穀!”
“朕與將軍們推演,得出的結果,可謂觸目驚心。”
“——最少萬人以上的傷亡,拿下高闕的成功率卻隻有不到三成。”
“若久攻不下,則傷亡很可能高達數萬,且依舊無法提高攻取高闕的成功率。”
“所以,朕打算硬著頭皮,在這場高闕之戰,試用‘那件’東西……”
劉榮話音落下,秦莊本就疲憊不堪的麵容,當即再多出一抹凝重,和少有的嚴峻。
——高闕,秦莊沒見過,甚至都沒怎麼聽說過。
但函穀關,秦莊總還是知道的。
當聽到劉榮說,漢家打算攻打一個和函穀關不相上下的關隘時,作為‘老秦人’的秦莊,也是不由眼皮一陣猛跳。
而在劉榮提到‘那件東西’時,秦莊的眉宇間,更是湧上一股莫名的哀傷。
良久,秦莊才終是長呼出一口濁氣,目光定定的落在身前的匠台上。
嘴上,也終於為劉榮的話,給出了滿帶遲疑的答複。
“自從陛下,將‘那件’東西的配方送來魯班苑,我墨家至今為止,損失了足足九位墨者、三十一位學徒匠。”
“尤其今歲開春——短短三日,便生出三次崩燃的一級事故,有十七人喪命、三十多人傷、殘。”
“要知,陛下欲立魯班苑時,少府上下,才不過墨者一十四人而已。”
“若非魯班苑已立,天下墨者也多半聚於長安,我墨家之學,隻怕已經被這件東西,給徹底絕了傳承……”
如是說著,秦莊不忘垂眸低頭,為死去的門人——為獻身的同僚們默哀片刻。
而後,方無比凝重的轉過身,正視向劉榮目光深處。
“那件東西,還遠不到可以上戰場的地步。”
“且不說其是否傷天和、傷人和——就算匈奴人不能算作‘人’,臣,也不建議陛下現在,就動那件東西的心思。”
“——陛下方才說,強攻高闕,會使我漢家承受上萬人的傷亡,最終卻未必有所收獲。”
“但這件東西,臣可以無比篤定的告訴陛下:一旦儲存、運輸,又或操作不當,很可能轟然一響,便是萬千漢家將士死於非命,屍骨無存。”
…
“戰場上的傷亡,終歸是一刀、一槍打出來的。”
“但這東西造成的傷亡,都不是軍心士氣低迷這麼簡單——很可能直接讓軍心破碎,大軍潰散。”
“乃至於營嘯!”
“陛下,務必慎重。”
言罷,秦莊便苦笑著搖搖頭,語帶自嘲道:“長則三五年,短則一二年——再死個百十號人,這件東西,大抵便可用、可控了。”
“但在那之前,這個東西一旦出了魯班苑,那會引發怎樣可怕的後果,臣,都不會感覺到絲毫意外。”
“——這個東西,極其可怖!”
“不單是對敵人而言,而是對敵我雙方而言,都恐怖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