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然,一旦讓百八十個匈奴散騎跨越邊境線,踏足國土,那轉瞬便又是一場火燒甘泉宮的動亂。
華夏民眾的城池、房屋,是搬不走的。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匈奴人來的,就隻能應戰,就隻能把匈奴人攔在國門外,堅決不能讓匈奴人走進國門。
而草原遊牧民族,就沒有這許多講究了。
國境線?
那是什麼東西,能吃嗎?
好吃嗎?
至於邊防力量,那就更彆提了。
就說眼下,曾為匈奴‘開國之君’:冒頓單於安排在漢匈邊境線的遊牧部族,多半都已經成為漢家的前沿哨兵了。
漢家出塞,這些部族未必會報告匈奴單於庭。
但匈奴人南下,卻肯定會有消息,由這些部族傳遞給漢室的邊牆衛戍部隊!
原因也很簡單:遊牧民族——遊牧遊牧,重點就在個‘遊’字。
匈奴人的生產資料,是隨時能驅趕移動的牛羊牧畜。
匈奴人的居所,是隨時能裝卸帶走的氈帳。
草原上即沒有城池,也沒有層巒迭嶂的山隘,隻有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以及作為稀缺資源存在的水流。
在每年的固定時間,漢匈邊境線的匈奴一側,確實會有相當數量的匈奴部族,可以在漢家出塞時,第一時間構築起邊防戰線。
但在餘下的大半年,這些區域都是動輒方圓數百上千裡,都找不到人影——甚至找不到活物的無人區。
因為人家是‘遊’牧民族。
這塊地方的草皮,被牛羊牧畜啃完了,人家自然就驅趕著牛羊,去追逐下一片水草了。
誰管你邊不邊境線的啊……
牛羊吃飽喝足,養足肥膘,多產點奶才是正事。
而對於漢家而言,出塞作戰,也沒有搶奪城池、要塞,亦或是開疆擴土之類的操作可行性。
——人家沒城池給你搶。
也沒要塞讓你攻打。
就那麼一片一望無際的無垠大草原,除了你踩在腳底下的草,什麼都搶不到。
至於占地盤?
占吧,反正啥也沒有,就連草都已經被吃完了。
等新一茬草長出來,人家也就‘遊’牧回來了。
到了那時,你說你占地盤了?
那你試著守地盤吧。
無城池、無關隘,甚至連有利地形都找不到,無險可守。
步兵占地盤,在遼闊的平原和匈奴騎兵集群正麵作戰——你就打吧,一打一個不吱聲。
這,才是‘長城’這個劃時代產物,之所以會出現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上的原因。
——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人為製造一條隔離代、防禦工事,來作為支撐華夏步兵集群的戰略支點。
但顯而易見,長城這種東西,是不可能一層一層往外修的。
而城池,即便要建造,也需要有足夠的時間,而且還得是安定的內外環境,才有可能成功。
所以,華夏曆朝曆代,每當以農耕文明,去麵對北方遊牧民族時,便總是會陷入國家戰略層麵上的‘不對稱戰爭’。
我需要守國境線,你不用。
我怕被你攻破邊防,你不怕。
你要是深入我腹地,我顏麵儘失、統治根基動蕩不說,還要損失慘重、傷筋動骨。
換做我深入草原,我卻連你在哪兒都找不到、連腳底下踩著的草都帶不回去。
臨了,甚至可能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
眼下的局麵,其實就是這一‘戰略不對稱’的真實寫照。
為了應對匈奴人大概率——甚至是必然發起的反撲,漢家得在整條北方防線,都安排足夠的邊防衛戍兵力。
就像是一字長蛇陣。
即便可以憑借地形、關隘有所側重和取舍,也仍舊無法隻守某處或某幾處,而是要守整條邊防線上的所有關鍵點。
但匈奴人要想打來,卻隻需要挑一個漢軍防禦力量薄弱,更或直接就是順眼的地方。
然後頃舉國之力,攻打漢家冗長邊防線的某一處。
眼下,這場看似已經結束,實則才剛開始的高闕之戰,也是一樣的道理。
漢家絕不可能頃國之力,入守一個高闕……
“接下來,多半是開春之後,匈奴人反攻高闕。”
“河套西部,要與河西部族對峙。”
“再加上核桃內部,北方的雲中城,還有代北、燕北……”
“等到了秋天,還有征西歸來的匈奴單於庭主力……”
如是呢喃著,劉榮的手不由自主間,再次輕撫上那張懸於半空,占據小半年殿牆的巨大地圖。
匈奴單於庭,西進未歸。
從積極的方麵來講,正是因為匈奴單於庭主力西進,後方守備力量相對薄弱,外加匈奴人輕敵、又太高估自己掌控下的高闕防線,才讓漢家得以如此輕易的奪取高闕。
接下來,漢家也還有將近一整年的時間,趁匈奴單於庭主力回到幕南之前,再做進一步的爭取。
但從另外一方麵來看:幕南的右賢王伊稚斜,也隻剩下這將近一年的時間,來彌補“丟失高闕”的罪過。
而在秋天,匈奴單於庭主力回來過後,漢家所需要麵臨的反撲力度,絕對會是不減反增……
“河西……”
“還是河西……”
“隻有拿下河西,才能少一個方向的壓力,爭取更多的主動權……”
看著地圖上,那塊被標注為“河西”得區域,以及那片區域內五顏六色的標記符號,劉榮心中,隻沒由來的一陣疲憊,和不安。
這,就是戰爭。
不以個人意誌為開端,也絕不會因個人意誌,而在恰到好處的時機停止。
正如這場高闕之戰——打不打,是有漢家說了算。
但停不停,什麼時候停,卻不再是漢家——不再是漢天子劉榮,所能夠掌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