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得到高闕後,對幕南地區造成直接軍事威脅,也並非是為了直接讓匈奴人亡國滅種、把匈奴人趕到漠北去,以至‘幕南無王庭’。
事實上,即便過去這兩年,匈奴人接連不斷的漢匈雙方之間的重大戰役中受挫,但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時間節點,仍舊是匈奴帝國的巔峰期。
從綜合實力的層麵來講,漢匈雙方仍舊是半斤八兩,勢均力敵。
在過去,匈奴人雄霸草原,又掌握河套,對漢家呈戰略攻擊姿態;
而眼下以及未來,得河套、高闕在手的漢家,也不過是轉守為攻,換做匈奴人來呈戰略防守姿態。
但在雙方綜合實力不相上下、勢均力敵的前提下,戰略攻、守,也僅僅隻是將雙方原本五五開的實力對比,稍稍傾斜為:六四開。
六四開,還遠遠達不到讓漢家北出高闕,長驅直入,大破龍城,以至‘幕南無王庭’。
所以,高闕對現階段的漢家,最大的價值,並非是支撐漢家短期內,對幕南地區的戰略圖謀;
而是為漢家西進,掌控河西、染指西域提供戰略支撐。
從上帝視角來看,天子榮這一手‘妙棋’,無疑是將伊稚斜轉戰雲中,以做戰略交換的舉動,為匈奴一方所帶來的收益最大程度減弱。
如果一切順利,等今年秋天,匈奴單於庭在軍臣的率領下從西方歸來,漢匈雙方之間呈現出的戰略格局,便會是這樣一副模樣。
——漢家保留完整的原版圖,並大概率失去雲中城,亦或是雲中失而複得,雲中軍民元氣大傷。
而原屬於匈奴人的版圖,則在失去河套的基礎上,進一步失去河西。
漢匈雙方在幕南河套之間的邊界線,也將從高闕以南的大河,北推至高闕以北數十裡範圍。
更為關鍵的是:原先,匈奴人想要從幕南地區前往西域,是可以自高闕南下,踏足河套而折道向西,再經過河西走廊直接踏足西域的。
而在高闕易手,甚至河西也為漢家所掌控的情況下,匈奴人想從幕南前往西域,卻要往北繞一個好大的圈。
後世人對西漢初年,漢家以郡縣、分封並行之事多有疑惑。
——為何不直轄?
——為何不將全天下都化作郡縣,由長安朝堂直接統治?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明顯:在這個時代,距離,也同樣是影響朝堂中央,對地方掌控力度的關鍵因素。
離都城越近的地方,朝堂中央對此地的掌控力就越高、越強,也就是所謂的‘皇城腳下’。
離都城越遠的地方,朝堂中央對此地的掌控力就相對越低、越弱,也就是所謂的‘山高皇帝遠’。
漢家的國本:陵邑製度,本質上也是將遠在關東的地方豪強地頭蛇,強製遷移到朝堂掌控力更高的長安附近地區,以更省時省力的進行鎮壓。
從另外一方麵,也不難發現朝堂中央對某一地區,掌控力強弱與地理距離之間的關係。
——整個關中,無論是長安左近的藍天、新豐,還是雖同在關中,卻也有千裡之外的河內,長安朝堂對地方郡縣的掌控,都可謂是如臂指使。
雖然也同樣遵循著距離越遠,掌控力越弱的客觀規律,但差異卻並不明顯。
可一旦出了關——到了關外的河南、河東等郡,長安朝堂的掌控力、朝堂中央政令在當地的實施力度,就會肉眼可見的降三五個台階。
越往東,長安朝堂中央的存在感就越弱、朝堂政令的實施力度就越弱,反倒是地方郡縣、諸侯國的存在感越強。
到距離長安最遠的地方——東北的燕國,以及西南的吳、淮,當地百姓、官吏,即便不到‘隻知諸侯王、郡太守、縣太爺,而不知長安天子’的地步;
卻也大概率是隻拿諸侯王的詔令當‘君令’,隻把郡太守、縣太爺的政令當製度。
至於長安天子,以及朝堂中央,對於這些地方的百姓、官吏而言,更像是天宮內的神仙——聽說過,沒見過。
在草原上,這一現象也同樣適用。
在這個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的時代,即便是因充足的馬匹,而在交通、訊息交互效率上稍占優勢的匈奴人,也同樣逃脫不了這一定律。
距離單於庭近一點的部族,那就是更聽話一點。
距離單於庭遠一點、駐地鮮少會被貴族們路過的偏遠地區部族,那對單於庭的敬畏就是少一點,脖頸、脊梁就是硬一點,反骨就是多一點。
而河套、高闕的接連丟失,直觀層麵上,在讓漢家具備了從河西與西域接觸、接洽的機會的同時,也顯著拉長了幕南地區,與西域地區的實際路程。
路程遙遠,就等於距離遙遠。
而距離變遠,在這個時代又與‘掌控力變弱’直接掛鉤,甚至是劃等號。
原先,西域隻生活在匈奴人的淫威之下,稍有不慎,都不用幕南地區的匈奴人——河西地區的各部族,就能把西域的彈丸小國們打出狗腦子。
而現在,河套為漢家所有,高闕為漢家所有;
肉眼可見的未來,河西也極有可能為漢家所掌控。
匈奴人再想去疼愛西域的孝子賢孫們,要繞好大一個圈不說,還得幕南地區的核心部族親自去!
結果到了西域一看——好家夥,漢人居然先一步到了!
對於過去的西域各國而言,西域隻有一個君父,那就是偉大的匈奴單於。
而在高闕易手,以及將來河西為漢家所掌控後,匈奴單於這個慈父,在西域各國眼中無疑就沒那麼慈祥了。
反倒是新冒出來的第二君父:漢天子,據說把第一君父:匈奴單於打出了狗腦子?
西域雖幅員遼闊,卻是彈丸小國林立。
光是以‘國’為單位,向匈奴單於庭朝貢的西域國家,便有足足七十二個之多!
過去,這七十二個小國,以及那些小到都不配被稱為‘國’的部落,無疑都是臣服與匈奴人的刀劍之下。
那未來,漢家踏足西域之後,會是個什麼場景呢?
西域七十二國,難道就沒有那個一二十個反骨仔‘苦匈奴久矣’,想要擁抱更溫和的華夏農耕文明?
尤其是那些本就以農耕為主,本就與遊牧文明格格不入的農耕部落,難道就不會對同為農耕文明,而且還是農耕文明史詩級扛把子的漢家,抱有天然本能的好感、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