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先孝景皇帝即立,口賦仍舊是每人每年四十錢,卻再也沒人感謝先孝景皇帝了。
因為即便沒有先孝景皇帝,漢家的口賦,本業已經是每人每年四十錢了。
維持原樣,隻能說是先帝不敢悖逆太宗皇帝,不敢收取比父親更高的口賦。
到了劉榮這一代,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繼續維持每人每年四十錢的口賦標準,必然得不到天下人感激、感恩不說,甚至可能還會引發一定程度的不滿。
準確的說,是可能會略微辜負天下人的期盼,使天下人將劉榮,歸為‘沒有什麼大不了,隻會模仿父祖’的中庸之君。
結合此間種種,劉榮最終做出的抉擇,也就是可以理解得了。
一來,少府內帑壓根兒不缺錢,即便完全不收取口賦,也有五十萬萬錢以上的年收入。
二來,這筆口賦就算是收,也隻能帶來賬麵上十二萬萬錢每年,實際上六、七萬萬錢每年的財政收入。
與這點收入相比,讓天下人失望、被天下人認定為‘中庸之君’的代價,卻實在有些太大。
簡單而言,就是不大劃算。
於是,劉榮順理成章的決定:在太宗皇帝‘每人每年四十錢’的口賦減免基礎上,進一步再行減半,至每人每年二十錢的地步。
如此一來,少府內帑不說能得到多少利益——至少收回來的六萬萬口賦,能覆蓋收取口賦過程中的成本。
口賦也在天子榮一朝再行減免,天下人也免不得一陣感恩戴德,將當今劉榮視為太宗皇帝第二。
至少,也開始把當今劉榮,往‘或許能成為第二個太宗皇帝’的方向去聯想了。
到這裡,賬就算是清楚了。
由外朝掌控、支配,由丞相府、禦史大夫共同管理的相府國庫,年農稅收入為十二萬萬錢左右。
就算這十二萬萬錢的農稅收入,被外朝分兒逼不留的,全都用到了發放官吏俸祿之上,也不過是六萬萬錢,外加價值六萬萬錢的粟。
實際上的數字,則大概是四萬萬錢,外加價值四萬萬錢的粟,作為漢室天下官吏的俸祿。
而此番,天子榮以少府內帑兜底,為天下官員漲工資,看似漲了很多,實則,卻仍舊是雲淡風輕。
——原本四萬萬錢的俸錢,被劉榮額外加了四倍,也就是少府內帑額外出十六萬萬錢;
祿米,則從原先,價值四萬萬錢的粟,被替換成了同等重量的麥粉。
具體操作,則是:相府國庫把價值四萬萬錢,也就是一千萬石粟交付給少府內帑,少府內帑則拿出一千萬石麥粉作為交換。
二者之間的差價損失,也同樣由少府內帑負責。
這樣算下來,劉榮此番為天下官員集體漲俸祿,其實就是讓少府內帑,每年拿出二十萬萬錢左右,來補貼天下官吏。
對於曾經,年入項隻有十萬萬錢左右的少府內帑而言,這顯然是禍國之道。
但對於如今,年收入達到五十萬萬錢,總儲蓄更是超過三百萬萬錢,外加海量的粟、麥等糧食,物資的少府內帑而言,每年二十萬錢?
主爵都尉官營鹽,一年都不止賺這麼點!
可以說,這二十萬萬錢,對於如今的漢少府而言,可謂是沒有半點壓力。
至於這麼做有沒有必要、劉榮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能得到什麼好處?
這就不得不提當今劉榮,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眾所周知。
自有漢以來,關於漢家儲君的輿論,總是能在坊間得到極高關注度。
而這,也使得漢家的每一位儲君——甚至每一位曾有機會染指儲君之位的宗室,都被天下人放在放大鏡下觀察,並最終得出了無比緊缺的人物評價。
比如大漢首位太子,太祖劉邦與高後呂雉的獨子:孝惠皇帝劉盈,便是坊間一致公認的‘仁弱之君’‘儒天子’‘類扶蘇’。
而劉盈的兒子,曆史上的前少帝劉恭,則是坊間傳聞中的典型莽夫。
太宗皇帝留痕,那自是沒的說——在世聖人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到了太宗皇帝的儲君,也就是先孝景皇帝劉啟,坊間評價則變得有趣了起來。
從早先,偏向於‘直擊要害’式的精準、簡短評價,坊間對儲君時期的先孝景皇帝,評價可謂是十分複雜。
什麼棋盤俠啊,惹禍精啊,爹見打之類,自然是應有儘有。
除此之外,正麵的評價也同樣不少——如果敢決絕,刻薄寡恩之類。
而今天子榮,早在先孝景皇帝年間,就已經早早在坊間,得了個‘無的不放矢’的中性評價。
時至今日,劉榮過去這些年的表現,更是不斷地反複驗證著那句:隻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號。
當今天子榮,不說是雁過拔毛,也至少是一舉一動必有深意,一進一退必有意圖的‘精明’之人。
明白了這些,再來看劉榮給天下官員漲工資,也就不難嗅出彆樣的味道了。
——當今天子榮,壓根兒就不是個閒著沒事兒乾,就大發慈悲給官員漲工資的角色!
天子榮送你一匹布,那肯定是想要從你這裡——甚至是已經從你手裡,拿走了一件做好的成衣的!
給官員漲工資,也是一樣的道理。
每年二十萬萬錢,都從少府內帑出,也就是天子劉榮自掏腰包。
如此龐大,且源源不斷、每年都這麼龐大的成本砸進去,天子榮想要的,自然不隻是天下官吏口頭上感恩戴德。
劉榮真正想要得到的,是通過這次全天下範圍的漲工資,來對如今漢室的官僚係統,進行一定程度的乾涉。
說淺顯點就是:過去,你們的工資是國庫發的,你們的職務是外朝討論的,朕忙前忙後,也隻能得到你們嘴上的一句‘忠於陛下,忠於社稷’。
現在好了。
朕,可是正兒八經的真金白銀,再往你們身上砸了。
怎麼說?
叫聲陛下,朕再聽聽?
聽聽看還有誰,端起碗吃飯,放筷子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