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邑之製,扼殺門閥、世家出現的可能,鎮壓地方豪強勢力;
輕徭薄稅,與民休息,則是最大限度提高漢家複蘇的進程和速度。
再加上一場吳楚之亂,以及導致吳楚之亂爆發的《削藩策》,又將宗親諸侯尾大不掉,成為又一個‘異姓諸侯’般威脅宗廟、社稷的存在,給消弭於無形。
就這麼一件件、一條條處理,解決下來,到了當今劉榮即立,漢家內部的問題,似乎都已經得到解決。
漢家似乎已經完成了‘安內’的曆史進程,接下來,似乎也可以專心致誌的‘攘外’了。
但事實上,正如華夏文明的發展、擴張,並沒有隨著周王朝建立,而陷入停止一樣。
華夏文明的曆史進程,也同樣不會因為漢家內部安定,而止步不前。
——安定,並不是最終目的。
對於華夏王朝而言,永恒不變的命題,是發展、進步。
至於安定,也隻是發展、進步的前提條件——先求穩,再發展,隻有安穩的內部環境,才能為發展提供良好的條件。
所以,如今漢室,內部似乎並不存在太多問題,至少不存在什麼迫切需要解決、不解決就要出大問題的隱患;
外部威脅:北方匈奴,似乎也隨著一場場漢匈打仗得勝,而逐漸消失。
但作為漢家如今的掌控者,劉榮卻清楚的知道,一切都還沒完。
無論是外部軍事,還是內部治理——劉榮需要做的,漢家需要做的,以及華夏文明需要走的路,都還遠遠沒有結束。
頂天了去,也隻能說:在長達數十年的休養生息、勵精圖治之後,漢家總算是從開國初期的‘類封建政權’,進化為了真正的統一封建王朝。
那接下來,難道就不需要再做什麼了,難道就要混吃等死了嗎?
顯然不是。
——漢室內部的割據勢力,從漢初的異姓諸侯,到太宗皇帝年間的宗親藩王,至今,也不過是被剔除了爪牙的宗親藩王。
而這些占據大半個關東——甚至可以說是‘大半個中原’的宗親諸侯國,最終都是要被化為郡縣,由長安朝堂中央直轄的。
秦二世而亡,就是因為始皇嬴政,在秦王朝不具備‘天下儘行郡縣’的時候,一口氣將分封製全麵廢除。
而漢初,太祖高皇帝之所以恢複分封製,除了分封製到郡縣製,需要過渡的考量之外,最主要的原因,也是當時的漢家,不具備天下儘行郡縣的能力。
無論是行政成本,還是直轄難度,都遠非當時的漢家所能承擔。
那現在呢?
經過數十年的發展,漢家是否發展到足夠強大的地步,從而可以對整個漢室版圖,都通過郡縣製進行直轄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並不好說。
就拿此番,劉榮為天下官吏加薪舉例。
——說是為天下官吏加薪,但事實上,卻隻是給關中地區,以及北方的北地、隴右,南方的巴蜀、漢中等由長安直轄的郡縣官吏加薪。
至於占據漢室版圖過半部分的關東,尤其是那些個宗親諸侯國,則並不在此列。
宗親諸侯國的官吏俸祿,依舊需要這些諸侯國自己承擔,加薪與否,也不是劉榮說了算。
假如有一天,劉榮決定效仿始皇嬴政,全麵取締分封製,廢黜所有的諸侯國,在全天下範圍內實行郡縣製,那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這部分陡然多出來的官員俸祿。
如今的長安朝堂中央,直轄漢室近半版圖,也就等於說是隻需要給漢家一半的官員發工資。
剩下的一半官員,都是由宗親諸侯養著。
如果儘行郡縣,那就意味著漢家,由長安朝堂直轄、直屬,需要有朝堂中央發放俸祿的官員,至少也要翻倍!
雖然農稅也可能要增長許多,但這依舊是一個巨大的財政壓力。
再者,治理地方,並不是說俸祿給官員發下去,官員就能好好辦事兒的。
——哪怕後世,尚且還有‘山高皇帝遠’的說法,更何況是這兩千多年前的公元前?
距離都城越遠,官員素質越差、政府公信力越低,行政效率也越低下,才是封建時代的常態。
分封製的優勢,也是為了讓‘山高皇帝遠’,因為諸侯王的存在而被降低負麵影響。
——好比吳地,在郡縣製下,距離長安足有數千上萬裡,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山高皇帝遠。
哪怕是官員真的魚肉鄉裡,乃至於激起民變,長安得到消息,並派出使者了解情況,又返回長安彙報,都是需要好幾個月的事。
但若是有一個吳王,就在吳地坐鎮,那就能讓著數千上萬裡的距離,縮短為地方郡縣,到吳國國都的距離。
就算長安朝堂鞭長莫及,也總還有吳國都城的吳王就近應對,也就不存在‘山高皇帝遠’的說法了。
而郡縣製,卻會讓這個問題再次出現。
回想一下,始皇嬴政駕崩後,最先出問題的是哪裡?
——楚地。
那楚地出了問題後,秦廷是如何應對的?
先是鹹陽中央,派遣少府章邯征發驪山刑徒,從鹹陽出發,幾乎是一路過關斬將——在關中就開始打陳勝、吳廣的叛軍。
這麼一路推過去,可謂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但等章邯趕到關外,也已經是大半年之後的事了。
還有北方長城軍團,被二世胡亥,或者說是趙高命令南下平叛,結果平白便宜了匈奴人不說,還葬送了大秦王朝最後的精銳。
從事後諸葛亮、馬後炮的角度來分析:如果當時,秦王朝在楚地,有一位嬴姓宗室為楚王;
那情況就大有不同了。
最起碼,楚地亂的不會那麼快,劉邦、項羽等各路義軍統領,也不會那麼快的平定楚地,並以楚地為根基向外拓展。
隻要速度慢下來,鹹陽秦廷中央就能得到反應時間,無論是從楚地周邊地區調集軍隊也好,從鹹陽中央慢條斯理的派遣精銳中央軍也罷,總是能更從容地應對變故。
所以,如今漢室,並非‘內部已經不存在問題’,外部的匈奴人也已經被徹底解決。
於外,匈奴人隻是受挫、隻是傷筋動骨,卻還沒有徹底被打敗,甚至都還沒有被動搖統治根基。
於內,漢家通過郡縣製掌控全天下,也仍舊是個遠大,且暫時見不到曙光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