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回頭一看:好家夥,門牙塔沒了……
“右賢王,是遊牧之民的罪人。”
出人意料的是:軍臣最終,並沒有歇斯底裡的破口大罵,也沒有怒火衝天的提刀砍人。
隻如是輕飄飄道出一語,便好似被抽乾了力氣般,軟軟癱坐在了虎皮王座之上。
眼下的狀況,對於軍臣而言,遠不是‘麻煩’‘棘手’等字眼所能夠形容。
曾幾何時,河套、河西,幕南、幕北——幾乎所有長著草的地方,都為遊牧之民所有。
彼時的漢人,連一塊像樣點的養馬地都沒有。
說是‘輕徭薄稅’‘與民休息’,實際上就是忍氣吞聲、低調發育多年。
但從高皇帝劉邦至今,足足過去了五十多年;
漢家曆經高皇帝、孝惠帝、前、後少帝,太宗、孝景六帝,到了第七代的當今劉榮。
草原上的匈奴單於庭,也從最初的冒頓單於,後來的老上稽粥單於,傳到了第三代的軍臣。
這麼多年過去,漢人所謂的‘積蓄力量’,也僅僅隻是傾天下之力,才勉強湊出來了幾個騎都尉。
——滿共不過萬把號人的騎兵,丟在草原上,不說是連一個水都翻不起來,也絕對無法引起遊牧之民的重視。
尤其這幾部騎都尉,並不曾被漢人整編為一支上萬人的騎兵集群。
其中至少有一半,是以斥候騎司馬、騎屯曲的編製,分散於漢家的各路兵馬。
僅有的兩個整編騎都尉,那也是金貴得不得了——彆說是上陣殺敵,與匈奴騎兵集群衝殺了,就連日常的訓練,都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軍臣甚至聽說漢人的孝景帝,曾因為一個將官在訓練時,讓一名精銳騎兵不慎摔死而勃然大怒,差點將那個騎兵將官直接處死!
而類似的事,在草原上卻可謂司空見慣——勇士墜馬而死的意外,每天都在草原各地發生。
彆說是單於庭,就連這個勇士所在的部族,都不大會把類似的事當回事。
軍臣曾以為,這樣的情況,會持續很長很長的時間。
長到匈奴單於大位,傳到軍臣的兒子、孫子,乃至於數百年後的子孫後世,漢人也依舊湊不出一支像樣的騎兵部隊。
不曾想,河套馬邑一戰,漢人通過卑劣的手段,奪走了撐犁天神賜予遊牧之民的聖地:河套。
失去了這片沃土,已經足以讓軍臣,成為草原千夫所指的無能單於。
但事態也依舊沒有完全失控。
——漢人占據河套,並沒有屠殺河套部族。
隻要有充足的時間,軍臣有信心,能通過與這些部族裡應外合,將漢人重新趕回長城之內,繼續‘休養生息’‘積蓄力量’。
但丟失河套,讓軍臣威儀儘喪,軍臣迫切需要通過一場耀眼的勝利,以及看得見、摸得著的龐大利益,重新將草原各部整合在一起,擰成一股繩,才有機會重新和漢人對峙。
為此,軍臣不惜冒險西征,臨行前,更是將大本營:幕南地區的所有事物,都脫付給了自己野心勃勃的第二儲君——右賢王伊稚斜手中。
軍臣形象,伊稚斜再怎麼野心勃勃,也終是與單於庭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為了匈奴單於庭,為了維持攣鞮氏對草原的通知,伊稚斜必然會顧全大局,為自己守好幕南大本營。
等自己西征凱旋,重新團結起來的草原遊牧之民,必然能一鼓作氣,將河套重新奪回來!
而現在,軍臣真的西征歸來了。
真的‘凱旋而歸’,真的憑借一場接著一場的勝利、一車接著一車的財貨,將草原遊牧之民重新凝聚在了一起。
結果回到幕南,卻發現河套,早已經成為了遊牧之民隻能在夢中見到,卻再也不可能輕易踏足的天邊仙境。
甚至就連隔斷河套與幕南的高闕,都已經被漢人所奪。
未來,匈奴單於庭,根本無心野望河套。
反倒是幕南地區,要因為高闕的丟失,而暴露在漢人的兵峰之下,隨時都處於被漢人肆虐、掃蕩的危險境地……
“撐犁天神,為何就不多多眷顧我大匈奴呢……”
如是想著,軍臣縱是再怎麼無奈、無力,也終是不得不強打起精神。
從伊稚斜口中,了解到高闕丟失的整個過程,以及高闕丟失後,伊稚斜所做出的一係列應對。
饒是不願意承認,軍臣也不得不無奈的點下頭。
——伊稚斜,幾乎已經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
軍臣捫心自問,換做自己、換做單於庭在幕南,在漢人如此奸詐的計謀之下,也多半是守不住高闕。
而在失去高闕之後,軍臣可能做出的反應,也不會比伊稚斜更周全多少。
至於最終結果不儘如人意,也都被軍臣怪到了自己的法統來源:撐犁天神身上。
隻不過,作為一個合格——至少是掌權多年的統治者,軍臣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
眼下的狀況,再去討論誰對誰錯、誰該為高闕的丟失而背鍋,已經沒有多少實際意義了。
如此糟糕的局麵,也使得軍臣根本抽不出精力,借此事來打擊伊稚斜本就所剩無多的聲望,從而為自己的獨子:左賢王於單鋪路。
伊稚斜和匈奴單於庭,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軍臣,又何嘗不是?
如果單於庭不複存在,如果攣鞮氏對草原的統治不複存在,那左、右賢王,單於大位之爭,又有什麼意義呢……
“派使者去見見漢人吧。”
“看看漢人,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如果有可能,把高闕買回來。”
如是一語說出口,都不等伊稚斜做出反應,軍臣自己就先蔫兒了。
好不容易重新打起精神,方再道:“高闕一失,河西,也已經是保不住了。”
“就怕漢人得了河西,卻仍不知足,沿著河西一路抵達西域……”
…
“右賢王,去西方吧。”
“做我大匈奴的日逐王。”
“守住西域,守住我大匈奴最後的家底。”
“隻要西域還在,就算我大匈奴失去幕南,也終究還有扭轉局麵的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