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封侯拜將,幾近位極人臣。”
“要背負的責任,有許多啊……”
喃喃自語間,程不識再次抬起頭,掃視向天地間的河西大地。
作為當今劉榮最拿得出手的太子班底,以及漢家如今幾乎唯一拿得出手的新生代將領,程不識對當今劉榮的想法——尤其是戰略構想,可謂是相當了解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程不識非常確定:在當今劉榮心中,西域的重要性,甚至高於幕南!
程不識依稀記得,太子時期的當今劉榮曾說過,西域,才是漢匈雙方一決雌雄的戰場。
漢家若勝,則開疆拓土萬千裡,匈奴人也隻能被趕去天寒地凍的北海,要麼竹簡演化為北海地區的‘冰族’,要麼被滾滾曆史長河所碾碎。
若是敗了,那漢家會很慘。
很慘很慘。
——窮兵黷武後的失敗,對於一個封建王朝而言,是致命的。
後世人總說,窮兵黷武是貶義詞,是絕對錯誤的。
但事實上,在後世,窮兵黷武四個字,也有一個近似的說法。
挖掘戰爭潛力。
在一場決定國家,乃至文明走向的大戰前,儘最大限度挖掘戰爭潛力,甚至透支部分戰鬥潛力,本質上是沒有錯的。
隻要最終勝利,那過度挖掘的戰爭潛力也好,預先透支的戰爭潛力也罷,都能憑借戰爭勝利的果實彌補回來。
唯有戰爭失敗了,挖掘戰爭潛力,才會演變為透支國家發展潛力。
而在程不識的認知中,劉榮對西域的重視和擔憂,便與此相關。
在劉榮看來,漢匈雙方之間,不會爆發連續不斷的無數場決戰,而是會在幾場決定性的大戰後,轉變為消耗戰、拉鋸戰。
而且展現很可能遠離雙方領土,有極大可能會在西域。
一旦事態發展到那一步,那最終結果不說是兩敗俱傷,也至少是:嬴者險勝,輸著慘白。
那樣一場拉鋸戰、消耗戰勝利,漢家也依舊需要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休養生息好幾十年,才能緩過勁兒來。
至於敗了?
劉榮的原話是:西域若敗,則或漢亡!
事實上,在原本的曆史時間線上,於西域屢屢碰壁,且最終在漢匈雙方於河西進行的消耗、拉鋸戰中率先低頭的漢家,還真差點亡了國!
漢武大帝晚年,漢家已經開始出現農民起義的苗頭!
在太宗文皇帝駕崩短短幾十年後,對太宗皇帝感恩戴德,順帶著對其子孫後世之君也愛屋及烏的天下百姓,直接不買賬了!
太宗皇帝的仁德、世宗皇帝的武勳,都沒人在乎了。
因為大家活不下去了。
太宗皇帝的人的,世宗皇帝的英明神武,都救不了窮途末路的底層民眾了。
於是,不知多少‘仗義’之士揭竿而起,勢必要推翻漢武大帝的‘暴虐’統治,還漢室天下——更或是沒有漢室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若非漢武大帝一紙輪台罪己詔,以天子之身,在‘天子不能有錯’的漢朝承認自己的錯誤,外加太宗皇帝遺德的加成,漢世宗孝武皇帝,很可能會變成漢煬帝。
這個說法半點都不誇張。
漢武大帝晚年,漢家因貳師將軍李廣利,而在西域接連蒙受失敗的戰略實力,已經威脅到了劉漢社稷的統治根基。
可同樣是挖掘戰爭潛力,在漢武大帝早年間,天下卻從未有人說漢武大帝、說漢家‘窮兵黷武’。
為什麼?
無他,勝敗而已。
隻要戰爭能取得勝利,那即便是百姓民把底褲都捐出去當軍用物資,心裡也都是高興地、自豪的,甚至是與有榮焉的。
可一旦敗了,哪怕是哪些沒有弓弦一錢、粒米的人,也會抱怨這筆用在戰爭當中的錢,本該用在底層民眾的民生民計之上……
言歸正傳。
作為當今劉榮的絕對心腹,程不識很清楚西域,在當今劉榮心中的重要性。
而漢家要想與西域搭上聯係,得到西域這塊戰場的準入牌,首先要解決的,就是橫在漢家和西域之間的‘走廊’:河西。
隻有搞定河西,甚至徹底占據河西,漢家才能有機會像曆史上的漢武大帝那般,通過冗長的後勤補給線,以一種極不具備性價比的方式,成為西域這塊棋盤的執棋方之一。
搞定河西。
談何容易?
莫說是河西各部——便是已經名義上臣服漢室,並將休屠澤雙手奉上,甚至還有救王族後裔在漢家做官的混邪部,程不識處理起來都非常棘手。
遊牧之民總說:漢人奸詐、狡猾;
但這隻是說相較於遊牧之民,華夏農耕文明更擅長,也更喜歡用計謀,而不是莽撞的正麵衝突。
事實上,真要論奸詐、狡猾,遊牧之民永遠都不可能輸給憨厚、老實的華夏農耕之民。
漢人重信。
人無信不立之警言,更是不可能出現在人類發展曆史上,除華夏文明外的第二個文明!
為了保全名聲,堅守誠信,這個時代的漢人甚至願意付出生命!
反觀遊牧之民?
欺騙,背叛,幾乎是草原永恒不變的主旋律。
看似豪邁、直爽的遊牧之民,幾乎每天都生活在謊言和欺騙之中。
如果說,華夏之民生下來就會種地,那草原遊牧之民,則是生下來就會說謊。
對程不識而言,這些看似豪邁無比,實則心眼子一個比一個多,小心思一個比一個毒的河西部族,根本就不是自己這個武將所能搞定的。
隻可惜,程不識並非尋常武將。
中郎出身,曾平吳楚七國之亂,又在當今劉榮當時的太子宮鍍了一層金,成了當今劉榮的潛邸心腹。
更何況如今漢室,再也沒有第二個程不識,能被當做‘上馬能治軍,下馬能牧民’的高級全能軍事人才。
用劉榮的話來說,就是:卿,要好好學學做官啊~
好好學學怎麼做漢官。
隻會讀書,做不了漢家的官。
隻會打仗,也同樣不行……
“傳朔方太守政令!”
“限時三月,使河西各部編戶齊民,造冊奉上!”
“不如令,必有天罰!”
“勿謂言之不預!!!”
如是一番話,程不識說的務必冷靜。
隻是那語調中,令人下意識縮起脖子的徹骨冰寒,卻是為本就異常寒冷的草原凜冬,再添了幾分陰冷。
——今年的草原,今年的河西,很不好過。
在程不識‘橫插一腳’後,就更不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