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輕聲說“……你終於來了……”聽起來像明雪顏，又像曾經依在他懷中的明負雪。
他很快陷入了昏迷，四肢被剖開的痛楚他已感受不到，鮮紅的血汩汩的往外冒，再逐漸變成了暗色，慢慢沁入墳前的青磚縫隙中，隨著他的生命力一同消失……
一個半月後，步鎮北在東彥與北陰的交界處收到了一具棺材，他打開看了，裡麵被新填進去了許多冰塊，他將冰塊一一取出，瞧見了一具麵目蒼白又難看的屍體。
傅雪回到帝京時已是五月，殿試已過了許久，六部和翰林又添了許多新麵孔，國子監學子也多了許多，帝京到處都能看到著統一青衿（校服）的學生。
使帝京顯得朝氣蓬勃，不似從前暮氣沉沉。
傅雪先是去見明展眉，明展眉不知她今日回來，書房門前的內侍是侍候明展眉多年的，他辨認了沒有化妝的傅雪好一會兒，若非傅雪身後還跟著芳官，這內侍還不敢認，畢竟眼前的明負雪五官長開後與多年前的明負雪還是有些區彆的，而且氣質迥異。
內侍臉上逐漸浮上了激動之色，正要說話，傅雪比了個‘噓’的手勢。
待傅雪跨入門檻，就瞧見明展眉單手支頤，另一隻手捏著毛筆，緊擰著眉，斜著眼盯著案上的信，顯得有些不屑，又有些不耐煩。
似是餘光瞟見門口有人，抬起眼來，還有些冷厲的神色。
傅雪撫著胸口“是哪個不長眼的得罪了我的母君，目光都可以殺人了。”
明展眉手中的筆‘啪’的掉在桌案上，她顧不上那些汙漬，噌的站起身來“你不是不願回來，回來做甚。”
說完，覺得不對，又坐了下去。
傅雪施了一禮，這才笑著湊過去坐在扶手上攬住她的肩膀“母君的身體可比嘴誠實多了。”
明展眉不再嘴硬，半側著身子細細打量著傅雪，她已經很久沒有瞧見這張臉了，這讓她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從前明負雪杵在案前，被她斥得一聲不吭的時候。
那時的明負雪滿臉陰霾，對她十分的抗拒和不耐煩，讓她覺得非常無力。
不像如今眼前這個，喜歡對她動手動腳，不成體統又不知禮數，卻叫人萬分省心。
闊彆將近一年之久，每個當母親的都會覺得“你瘦了。”
傅雪笑得很是燦爛“那還得勞煩母君再把我喂胖些。”
然後她看了看明展眉案前的信箋，“嘖”了一聲，“這步若鴻消息知道的倒是快。”
步若鴻在得知北陰一直以來的二公主是明負雪時，起初是不信的，又猜不透明展眉在玩什麼把戲。
但算算時間，北陰二公主臨朝，恰恰是明負雪在自在王府身死兩個多月後，他不禁生了些疑慮，便將自在王府從前的老人和那日在場的禦醫都召來盤問了一番。
沒有發現什麼破綻。
但他陡然想起，明雪顏當初縱火燒屍就十分的蹊蹺，他當時覺得明雪顏是在掩蓋投毒的罪證，如今想來，卻更像是偷梁換柱後，毀屍滅跡……
他生出了一股被人戲弄後的羞恥和憤怒，就像當初瞧見了餐桌上那條五彩斑斕的蛇一樣。
換作之前的他，大概率已經吩咐要向北陰開戰。
可如今，南邊的戰事仍在持續，而北邊的將士剛剛退回邊關，僅歸還州郡六萬人，邊關所剩不足十萬人，不及當初的一半。
不但沒有了鬥誌，還對當權者心存芥蒂，即便退了兵，但逃兵數量仍在持續增加。
這是步若鴻上位以來，最慘重的戰事。
明負雪身份的公布，何嘗不是對東彥的一種蔑視。
步若鴻的自負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但這種明晃晃的打臉，讓他不可能不聞不問，所以即便覺得丟臉，他也要給明展眉寫下一封信去，滿紙質問，索要交代。
這次，沒有派使臣前去耀武揚威。
……
北陰帝京。
這日早朝，眾官瞧見一張看起來有兩分陌生但感覺又很熟悉的臉，她與二公主就站在大殿門側，笑眯眯的同所有進殿的官員打招呼“鄭大人，李大人……早上好啊！”
是他們久違的那把脆生生的嗓子，眾官迅速圍了過來，鄭澤生指著她，抖著指頭“你，你你……瞞得我們好苦哇。”
傅雪掩唇一笑，“哪有，我可是暗示過許多次，大人們不曾注意罷了。”
鄭澤生瞪著眼，將她與二公主來來回回巡睃了數遍，虛心請教道“殿下與二公主長得也不那麼相似，如何做到的？”
傅雪賣起了關子“那可是江湖秘術。”
鄭澤生似乎想起了什麼，“當年與封至北在牆頭過招的定是二公主，底下那個鬼哭狼嚎的……不會是殿下……”
傅雪製止道“打住，什麼鬼哭狼嚎，我那是分散封至北的注意力，不懂可不要瞎說。”
眾官笑了起來，然後突然同時向傅雪作了一揖，鄭澤生頭一回這般鄭重的與傅雪說話，“殿下在邊關，辛苦了。”
傅雪頓了頓，“不及將士們辛苦，邊關物資藥材源源不斷，不曾短缺，我回來一路所見所聞，民生建設也未有半分差池，你們同樣也功不可沒。”
她不待鄭澤生再說些什麼，擺手道“不說這些了，陛下要到了。”
這一次，傅雪站在了文官這一側之首，而黎紅蟬（明黛遠）則站在了武官之首。
下朝後，傅雪隨黎紅蟬去了王城外，剛進宅子便聽見裡麵傳來嬰孩的啼哭聲，傅雪最是怕這個，瞬間有些挪不動腳步。
黎紅蟬不由分說將她拽了進去，白越正抱著明戰哄著，黎紅蟬將明戰從他懷裡抱了出來塞進了傅雪懷中，“喏，你要的娃娃。”
傅雪手忙腳亂的接住，一瞧見明戰滿臉淚花鼻涕，還鼓著泡，十分嫌棄“快拿走，再多看一眼我要yue了……”
黎紅蟬雙目一瞪“不是你要的麼，你今晚帶走。”
白越搓了搓手，沒有說話，卻微揚了揚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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