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桃曾經渴望過爸爸媽媽能夠賺大錢,能多多有時間待在家裡。
媽媽不會那麼累,也可以陪他玩,教他寫作業。
爸爸的脊背不會再塌下去,總是有些苦悶沉默的臉上能露出開心的表情。
現在媽媽在家了,蘇桃卻不想要了。
因為那是他造成的麻煩,讓媽媽不得不在家照顧他。
因為他一直好不了,家裡像堆滿了炸彈,越來越壓抑,隻等著一顆火星就能引爆。
蘇桃努力想恢複成過去的自己。
他嘗試著去辨認這些色塊,讓自己至少能自己吃飯洗澡上床睡覺,可這無疑是一件難事,他無法從零碎色塊裡分辨出東西和人原來的模樣。
於是,蘇桃決定不看了。
哪怕他再害怕那片黑暗,他也要摒棄與現實分割的怪異光明,變成原本那個不會給人造成麻煩,不讓人擔心的自己。
他用毛巾在腦後打了個結,蒙上了眼睛。
然後他被甩了一耳光。
很疼。
臉頰在發熱。
媽媽失控的打了他,又哭著跪在地上,把他抱進懷裡,粗魯的拽下那根毛巾扔到一邊。
“蘇桃,你什麼時候才能不要再妄想了,能好好看看媽媽,不要再給媽媽添麻煩了好嗎?”
“你眼睛沒有任何問題,你是腦子壞了,現在你還要讓自己當個瞎子嗎!”
“你能不能醒過來,難道要一輩子這樣,要毀了媽媽嗎!”
蘇桃呆愣的站在原地。
他以前是很活潑的,現在卻說不出可愛到令人忍不住笑出來的話了。
像是遺傳爸爸的特質在逐漸浮現,在應該抽芽生長的年紀變成了一根腐朽的木頭。
“我不是的……”
他無措的抬了抬手,卻不敢去抱媽媽。因為他的存在,就變成對媽媽的傷害了。
“我隻是想讓你們能不要擔心……那我要怎麼辦,我也想不到辦法了……”
媽媽哭得好難過,像一團快要熄滅的火,被連綿不絕的陰雨天包圍了。
後來,媽媽向他道歉了。
說不該打他,一邊用毛巾敷著他的臉,一邊哽咽著說對不起。
蘇桃垂下了頭。
他覺得自己就是那片陰雨天,讓一向要強的媽媽,從對著生活工作叫罵的樣子,逐漸變成羽毛被淋濕後整個縮小了一圈的小鳥,一直不斷的在傷心。
每天,蘇桃都在睡覺時,在心裡記數。
當他數到二十時,媽媽恢複上班了,也變得更忙了。
爸爸晚上不再加班,會在下午回來,然後做飯給蘇桃吃,帶蘇桃去洗澡。
白天的話,蘇桃獨自待在家裡,閉上眼睛在家裡摸索他還是能活動一下的。
早上,早餐會留在桌子上,如果是包子,則會用塑料袋封好,塞他被窩裡。中午,媽媽或者爸爸會回來送飯。
小夥伴們沒再來找過他。
又數了兩個二十,天氣變得寒冷,家裡氣氛也變得寒冷起來。
有一天開始,媽媽不再去上班了。
她跟爸爸吵了一架,又大半夜的翻箱倒櫃,把存款都找出來算錢,看離妹妹的手術錢還差多少,看還能過多久的日子。
蘇桃問幫他洗澡的爸爸,爸爸發出低而悶的聲音,說媽媽被辭退了。
——辭退是什麼?
——是沒有工作了。
爸爸說,彆問了。
後來媽媽連續出去了好一段時間,之後頹然又疲憊的待在家中。
她逐漸變得對蘇桃嚴厲起來,似乎這樣就能讓蘇桃變回原來的樣子,或者是能讓承受著無數重壓的她心裡好受一些。
那些話,深深刻進了蘇桃骨子裡。
“聽話!”
“求求你,不要再添麻煩了!”
蘇桃有在努力聽話,也不想再給家人添麻煩,可他是回不到以前的,羲也沒有回來過。
羲是騙子,他被騙了。
今年過年的時候,他們依然收拾東西回了老家,但這次收拾的東西格外多,蘇桃的所有東西都打包好了。
直到他被送到奶奶家,蘇桃聽到爸爸媽媽說去辦離婚手續,以後他歸爸爸,放在奶奶家養。
爸爸媽媽出去後又回來了。
媽媽抱了一下他,與之前任何悲傷絕望怨憤的激烈模樣都不同,平靜到令他害怕。
她說“對不起,以後你要好好長大。”
蘇桃眼中的世界依舊是扭曲流動的色塊,依舊無法分辨。
可那一刻,他大張著雙眼,無比確信的辨認出其中一處是他的媽媽,是他哭的時候會想埋進懷裡的媽媽。
幼小蒼白的男童追在女人身後跑著,臉上滿是淚痕,卻被一雙大手捉住,怎麼掙紮都沒有用。
爸爸將他攔住了。
男人依舊是沉默的,那雙手卻格外有力,任由蘇桃怎麼掙紮都沒有用。
“媽媽——”
蘇桃隻能看著那團顏色,越來越小,直到走出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