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才拉開門,向著燈火之下的另一人走去。
易醉看著火鍋湯底大好,吆喝喊著黃梨來端上桌,再繞著鍋子放了一桌子菜,擺好碗筷油料,虞寺等人恰好劍光落下。
少女衝著謝君知伸出一隻手,手心躺著千崖二字“要貼一個嗎?”
謝君知抬眼看她,少女一雙笑眼裡盛滿了他的影子,手中寫著千崖二字。
他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她帶著的胸標。再轉眼,屋簷前紅燈籠搖晃,黑字墨意盎然,竟是處處千崖。
易醉黃梨和程洛岑招呼大家的笑聲已經響了起來,千崖峰赫赫大名,但真正上這峰頂,對大家來說都是第一次,沈燁等人本以為會有劍氣四溢,都做好了上山即吐血的心理準備,卻不料竟然與路過迷霧林時感受差不多。
“小師叔今天多分了些心神,壓了大半劍氣下去。”易醉壓低了些聲音“是怕劍氣將你們傷得太重,畢竟新年第一天就重傷,怎麼也不是個好彩頭。”
壓了大半劍氣也有迷霧林的感覺,平時這些千崖峰的人究竟生活在什麼樣的劍氣之中,也難怪在天酒鎮外,他們的劍光確實就是比彆人更亮些。
易醉話鋒一轉,已經開始努力挺胸,力求讓彆人看到自己胸前的設計,再引大家去看燈籠“看見我這燈籠上的字嗎?”
“看見了看見了,是千崖。”沈燁耷拉著眼皮“改天我就去給我們紫淵峰也搞一批去,沒道理就你們千崖峰有。”
“是千崖,卻也不僅僅是千崖。我寫的字,當然是符。”易醉卻挑眉一笑“知道是什麼符嗎?”
沈燁搖頭,孫甜兒到底出身琉光峰,上前仔細端詳一番,卻也不解其意,遞來了疑惑的目光。
易醉得意道“是吃不飽不許下山的符。”
於是少年振臂一揮,吆喝著大家進小木屋去圍鍋而坐,大家早就被香氣勾得食指大動饞蟲翻滾,哪裡還記得什麼辟穀,笑笑鬨鬨向著屋內去了。
還有人進屋前看了一眼謝君知的方向,正見到白衣少年微微一笑,抬手從二師姐的手中拿過了什麼東西。
兩人距離極近,從這個角度看去,雪夜婆娑,白衣卻更盛雪,兩人身影重疊,讓人眉心一跳,竟然不敢再看。
謝君知將那兩個字也貼在了自己胸前,他一身白衣,除了白,便是黑,瞳色黑黑,發色鴉鴉,唯有唇與胸前千崖兩個字是紅,再這樣勾唇,便是雪夜中的殊色無雙。
“千崖啊。”他站起身,有點懶散地撫了撫衣袖上的褶子,這才向著小木屋走去。
他瞳色雖懨懨深深,但千崖四處是燈,年味濃烈,光線便自然照進他的眼瞳之中,讓他冷白的麵頰也多了些微紅。
謝君知被廣袖遮住的手指微微搓了搓,他站在木屋外,聽著裡麵的歡聲笑語,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虞兮枝站在他身後“怎麼了?”
謝君知又回頭看了一眼雪峰,再透過窗戶看向小木屋內。
從他站在這千崖峰起,千崖便從未如此熱鬨過,他渡過的每一個年夜都與之前的所有雪夜並無不同。
積雪又融,飛雪再停,春芽出的季節也與千崖無關,十裡孤林之所以是孤林,便因為孤林四季不變,肆意的劍氣下,寸草不生,也隻有暖陽落下,卻無飛鳥拍翅。
這般燈籠高懸,火鍋美酒的普通過年景象,他竟是第一次體驗。
而這一切,居然起源於橘咪咪給他身後少女的一爪。
謝君知覺得有趣,可他靜靜地這樣注視了木屋內片刻,卻應道“隻是有些不忍打擾。”
他年齡不大,輩分卻高,所在的千崖峰也高,劍又要比千崖峰更高。
若是不知他身份還好,知曉的人,誰在他麵前不是恭恭敬敬,甚至連“小師叔”三個字在他這裡,都變成了一個敬稱。
虞兮枝沒料到他竟然在為這件事苦惱,心道這位謝姓祖宗在大多數時候都很大佬,卻又在某些時刻顯得格外溫柔又青澀,竟然不像是個祖宗。
她上前一步,推開門,讓屋內熱氣和火鍋香氣一起翻湧而出,露出一桌子人些許局促,但卻依然燦爛驚喜的笑容。
易醉最先嚷嚷道“小師叔,來吃火鍋啦,你不來,老黃都不給我們片肉!非說現片現涮才新鮮好吃!孩子饞哭的口水要從眼睛裡流出來了!”
謝君知眨了眨眼,人間煙火粘在他的睫毛上,再落在他胸前的千崖二字。
他身後有一隻小手輕輕推了他一把,將他從屋外風雪中帶入這紅鍋鮮肉毛肚黃喉之中。
他才坐下,身側的少女已經夾了塊綿糖糕過來遞給他“趁熱吃,一會兒涼了就沒這個味道了。”
謝君知下意識一口咬下,滿口甜香,少女又起身,給每人盛了一碗冰湯圓解辣用。
落座時,恰好黃梨片的肉滾好,十來雙筷子瞬時爭先搶後入紅鍋,紅油翻滾,筷子打架,易醉眼疾手快地從沈燁筷子上搶了一塊肉,又被虞兮枝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夾走。
然後在易醉和沈燁咬牙的目光中,施施然放進了謝君知的油碗裡,露出了“有本事你們從小師叔碗裡搶肉啊”的得意表情。
搶了謝君知的,自然還要為自己而戰,虞兮枝又挽了袖子重新加入搶肉戰局。
黃梨刀起刀落,薄肉翻飛,筷子亂戰。
孫甜兒又從芥子袋裡掏了幾壇果酒出來拍開,白桃的香氣繚繞,在香辣中又混入一味甜。
寒冬風雪夜,辭舊迎新年。
謝君知靠在易醉精心挑選出來的最舒服的一張椅子上,隻覺得壓著這滿山的劍氣雖然格外辛苦麻煩了些,有時確實比自己過去十幾年的人生加起來還要更吵鬨些,指點兩句幾人的功課時說的話也格外多了些。
但也似乎,也是一件趣事。
——第二卷·求趨夫子庭·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