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此前與懷筠達成那樣的交換,自然是因為他有些奇特的預感。
而境界到了他這樣的層次時,所謂的預感,便大概率是極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所以他又重新回憶了一遍虞兮枝方才的話,再鎖定了其中的重點。
“五個渡緣道的禿驢……”他給紙符人點眼睛的動作突然稍頓,似是想到了什麼,旋即冷笑一聲“就這麼想逼我出山?”
“越是這樣逼我,我反而越想看看,你們都要拿出什麼手段。”謝君知低頭,仔細給手中的濟良真人紙符人點了眼睛,再信手扔了出去,替濟良真人擋了一道粗壯雷劫。
黑雲覆蓋下的昆吾山宗宛如永夜,但驚雷落下時,自然能照亮一隅此方天地。
——也照亮了握在謝君知腳邊的橘二,和謝君知臉上一閃而過的殺意。
……
虞兮枝和謝君知說完這些後,想了想,又去找了一趟虞寺。
與其有許多猜測,不如直接來問當事人。
虞寺顯然也已經意識到了自己今日的舉劍有些蹊蹺,此刻正在自觀,然而靈氣遊走數個大周天,卻一無所獲,他衝著虞兮枝搖搖頭“什麼都沒有發現。”
“你與風小師妹相熟,是否能問一下她,今日可有人在台上奏了能惑人心智的樂音?”虞兮枝問道。
“每個擂台之間都有隔音結界,便是奏了,也理應不該影響到彆人。”虞寺卻慢慢搖了搖頭“我會去問,但我覺得……理應與他們無關。”
而易醉已經打探了一圈情報回來,拉了凳子來坐,還順手給房間周遭布下了一圈隔音結界,這才開口道“和渡緣道的幾個和尚聊了天,看樣子他們對此一無所知,但有一人提到,渡緣道有一門心法,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渡人向善的。”
虞兮枝被心法的名字驚到,頓了頓,才道“……也沒見他們有誰立地成佛了,反而一個個都很能打的樣子。”
易醉和虞寺深有同感。
擂台賽上,除了他們昆吾劍修最能打之外,就數這些僧人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虞兮枝卻又若有所思地細品了一遍,突然道“那若是不放呢?”
易醉和虞寺一愣。
“李勝意想要與我一戰,自然不願意聳肩,阿兄是劍修,怎可能鬆開手中的劍,便是死,也要握劍而死。反而江師姐、阿醉和我,時不時會用到符和丹,所以握劍的時間天然變少,是爾沒有被影響到。”虞兮枝繼續道,她抬眼“若是真的如我所說這般……”
虞寺深吸一口氣“心法天成,渡緣道的僧人既然用此心法,也總不能要求他們臨時換一門心法。既然我們有這樣的猜測,我自己時刻注意便是。”
“可登塔過程中,想來便是從入塔的一刻一直血戰到底也有可能,又哪能鬆開劍?”虞兮枝微微擰眉“阿兄,後日你不要離我太遠。”
三人相互對視一眼,虞寺到底靈氣翻湧,受了點輕傷,自去入定療傷,而虞兮枝與易醉走出他的房間後,兩人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我懷疑那個人也來了。”易醉先傳音道“但我還沒看到他在哪裡。”
“我也有此懷疑,我甚至總覺得,渡緣道的這一手,是衝我來的。”虞兮枝擰眉,如此站在二樓的欄杆處向下看,客棧中,昆吾道服翻飛,又恰見到一樓一隅,一扇木門吱呀一聲打開,客棧主人楚扶臉色微白地走出來,精神有些不太好,卻也在努力微笑著和來往的弟子打招呼。
她的目光在那人身上頓了一瞬,又淡淡移開。
“我們都在。”易醉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他們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能搞出什麼動靜來。”
……
昆吾山一片的黑雲如此沉沉,便是從黑雲之外這樣望去,也可覺得遠處可怖悚然,飛禽走獸紛紛避之,凡人甚至不敢向那個方向多看。
卻也依然有人站在遠處綿延荒山中的隨意一座之上,遙遙看向昆吾山宗的方向,看那張開的大陣,再看黑雲中閃爍的遊雷金線與落下的驚雷。
那人渾身籠罩在一片堪比那黑雲般的稠霧之中,看不清五官與周身,卻有一隻素白的手在黑霧之外。
那手有些蒼老,明顯是男人的手,指節分明,手指修長,且白淨至極,看起來便自帶了些蒼勁之氣,像是適合下筆如有神的手,又像是極適合捏著書籍閱讀的手。
但那手上,隻有一串佛珠。
一串看上去光滑無比,幾可鑒人的檀珠。
一道雷過,便有一顆佛珠被撥動轉過,細細去看,那一百零八顆的佛珠串上,竟然已經轉過了六十餘顆。
伏天下到大宗師,要經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既然是兩人渡劫,便是九十八道,算來理應還有三十來道。
籠罩在黑霧之中的那道身影如山般沉默,就這樣靜靜望著昆吾山宗的方向,悄然轉動著手中佛珠,似是在等待什麼時機。
若是有目力更好的人,再仔細去看他所站立的山身,便可以見到,那山底到山腰的陰影之中,竟然有無數近乎與黑霧身影如出一轍的黑影。
陽光照不透劫雲,同樣也無法穿透那些遙遙看向昆吾山宗方向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