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老頭殘魂在第一次見到虞兮枝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了她體內有一大波被封印的靈氣,此刻聽到了塔靈話語,自然也並不多麼吃驚。
隻是此時此刻此地,卻絕不是曝出這件事的好時機。
老頭殘魂活了這許多年,見過許多也經曆過許多,此刻自然便嗅出了一絲不對勁來。
入塔之前,虞兮枝分明將境界壓製得很好,正常情況下,絕對可以撐到回千崖峰再仔細準備迎接這次雷劫。
換句話說,她幾乎等於是被逼在此渡劫。
她難道不知道妖靈氣的危險嗎?
她當然知道,但她既然感覺到了雷劫到來的征兆,滿身靈氣卻又已經消耗一空,如是如此這般去麵對雷劫,毫無疑問必死。
所以她不僅是被逼在此渡劫,而且是被逼在這裡,解開了對妖靈氣的封印,破釜沉舟一戰。
他講給程洛岑聽,程洛岑麵上不動如山,心跳卻已經漏了幾拍。
“你說的是真的嗎?”程洛岑問道。
老頭殘魂歎息道“這等關頭,我騙你又有什麼意義?依我看,幕後黑手想必就是那群和尚,你要小心那群光頭的禿驢。”
程洛岑沉默片刻。
他與易醉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神色後,好似終於雙雙確認了什麼。
再慢慢轉頭看向窗外時,兩人甚至連呼吸都變急促了些。
兩人腦中幾乎同時冒出了一個想法。
若是……若是二師姐被發現了,該、該怎麼辦?
紅衣老道定然是能夠聽懂這塔靈的嘶吼的,但他是虞二師姐的師尊,無論如何也理應不會在這種時候挑明這件事。
而他們兩人更是不會在此刻多嘴。
這樣的話……應該,應該就不會再有人知道這件事了吧?
念及至此,兩人稍微放下了一點心。
虞寺若有所覺,再看向程洛岑,不由得微微擰眉“程師弟,你怎麼看起來也……?”
他下意識便覺得,這幾位師弟是因為擔心窗外的虞兮枝渡劫才會如此,才要出聲安慰幾句,卻聽一道聲音在幾人背後響起。
那聲音先道了一聲佛偈。
千崖峰幾人心中猛地湧起了不祥的預感,易醉和程洛岑才放了一半的心又重新提起,心跳的速度比起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虞寺皺眉轉身,看了過去。
隻見此前一直死死追著虞兮枝不放、硬是讓她一路不停歇地逼到了第七層的和尚立於他們身後,唇邊浮現了一抹有些奇異的笑容。
“看來,這兩位施主也聽懂了塔靈的話。”那僧人開口道。
程洛岑和易醉臉色驟變。
易醉下意識道“什麼叫塔靈的話?塔靈還會說話的嗎?這位大兄弟,你可真會說笑。”
虞寺疑惑道“什麼塔靈?什麼話?”
程洛岑卻已經在同一時間長劍出鞘,再低喝道“閉嘴!”
然而所有這些,都無法阻止過一句蓄謀已久的話語。
那和尚微微一笑,一字一頓道“塔靈自然便是這八意蓮花塔的塔靈。所說的話,便是這位虞施主身上,竟然有妖靈氣,當立刻誅之。”
窗外又是一道雷劫劈落,雷聲滾滾,雷鳴震耳,再刹那間照亮所有人倏而雪白的麵容。
然而所有人卻對那雷鳴與電閃都充耳不聞,和尚的聲音清晰可鑒,一字一句傳入此刻在這裡的所有弟子耳中,好似比那撼天的雷聲要更沉重。
塔中一片死寂。
……
般若山山主看向手中的佛珠。
方才謝君知出那一劍,他知其厲害,便扔出手中菩提珠去擋。
菩提共有一百零八顆,顆顆都是他的本命法器,他本有絕對的信心,那菩提珠定能擋住那劍光。
就算難以擋住,也理應會削弱許多,讓那劍無法順謝君知的心意,向著比劍穀而去。
然而此時此刻,一百零八顆珠子,隻剩下了一百零六顆。
竟是有兩顆菩提珠,硬生生被謝君知的劍意融化!
而謝君知的劍意,或許也有因這菩提珠的阻攔而被削弱幾分,可他劍意實在太盛,便讓這份削弱顯得微乎其微,甚至難以判斷究竟到底有沒有。
般若山山主對於謝君知的劍早就有所耳聞,有所準備,然而直到親眼見到這一劍,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諸般設想與假設,在這樣絕對強大絕對浩瀚的劍意麵前,竟然顯得有些可笑了起來。
本命法器被傷,般若山山主唇邊滲出了血漬,他那隻近乎完美的持菩提珠的手上,也好似有了一隅不易覺察的裂痕。
謝君知提著樹枝,隨意掃了一眼那隻露在黑影之外的手“你還要繼續攔我嗎?”
般若山山主沉默片刻。
謝君知懶得等他組織抑或思考,般若山山主不說話,他身上的劍意便再盛!
菩提珠有一百零八顆,一劍碎兩顆,再多出幾劍,珠便不能成串。
“我可以讓開。”般若山山主突然開口。
謝君知樹枝微頓,劍意卻未散,顯然是在等他接下來的話。
“但我若讓開,我與我一眾般若山門人便要往昆吾山宗去。”般若山山主陰惻惻笑了一聲“謝小師叔難道不守山門嗎?”
謝君知卻好似根本沒有聽到他後半句話,隻聽到了“我可以讓開”一句。
下一刻,謝君知一枝一橘貓,已經從他身邊隨著劍氣擦過“那就讓開。”
擦身而過的瞬間,般若山山主手中的菩提珠竟然硬生生又碎了兩顆。
般若山山主眸色沉沉,側頭看向謝君知一劍掠過他身邊的背影,輕輕一抖手中菩提珠,那碎開的兩顆珠子便化作齏粉。
他想攔住謝君知,卻沒有攔住。
他的本命法器一百零八顆菩提珠隻剩一百零四顆,他的唇邊又滲出了更多血漬。
但他卻好似對此絲毫不以為意,反而露出了一抹奇異的微笑。
一抹奇異到……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儘在他掌握之中的笑容。
如此直到謝君知的身影瞬息消失在天際,他才收回目光,再重新看向了昆吾山宗的方向。
“昆吾山宗。”他歎息般念出這四個字,下一瞬,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竟是與萬物投下的陰影融為一體,再向著昆吾山宗的方向而去。
……
雷劫還在一道接一道地劈下,有人目不轉睛地數著雷劫,卻又因為太長時間盯著這樣的閃爍,而有些眼睛發困。
也有人觀雷劫而若有所感,竟然原地入定,好似坐實了虞二師姐的劍是悟道劍,渡的劫也是悟道劫一事。
卻也有人終於發現了那呼嘯黑影的存在,不由得向前傾身,想要再看得仔細一些,再拉著身邊的人“你們快看,虞二師姐腳下……是真的有黑影在襲擊她吧?!”
“我也看到了!我剛才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來著!但雷劫亮了這麼多下,我幾乎每次都看到了!”
“而且你們看二師姐的劍意,也確實在每次戰了雷劫後,便要斬向那黑影!”
大家議論紛紛,下意識覺得那黑影便是雷劫的附加產物,然而也有人靈光一閃,一拍大腿“等等,你們有沒有覺得,那個黑影有點像是……之前上塔的時候,有人禦劍而上時,把他們打下來的那個黑影?”
“可那個黑影不是說……是八意蓮花塔的塔靈嗎?”
“塔靈為什麼要攻擊我們二師姐?是瘋了嗎?”有人皺眉道。
虞兮枝一劍比一劍更盛,轉瞬之間,竟然已經迎接了二十餘道雷劫。
她斬了這麼多次雷劫,便也戰了這許久的塔靈。
高天之上,紅衣老道心底的歎息聲越來越深,臉色也越來越白。
他眼睜睜看著虞兮枝的劍斬向塔靈,他與那八意蓮花塔神魂相連,塔靈受傷,他也連帶會神魂受損,但他依然一聲不吭,隻默默忍耐。
謝君知禦劍疾馳,穿透無數雲層碧空,目之所及,已經看到了一整片黑壓劫雲。
昆吾山外,黑影憧憧,濟聞與濟良兩位新晉真君對視一眼,心道難道這便是小師弟所說的不速之客?兩人神色肅然,猛地起身,一揮袖袍,沉聲道“來者何人?此乃昆吾山宗,若不表明來意,再向前半步,休怪我等以劍陣相待!”
八意蓮花塔中,虞寺臉色慘白,怔然看向那和尚“你剛才……說什麼?”
無人看到,八意蓮花塔之下,那密布縈繞的無數符線上,紅光閃耀,從喑啞難辨起,每一閃爍後,都變得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