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司藤小說!
第1章—2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妖怪,顏福瑞覺得,大概是沒有的吧,不過這話,隻能腦子裡頭想想,決不能說出來,說出來了,就是大大地對不起師父丘山道長。
顏福瑞記事的時候,丘山道長已經很老了,頭發胡子灰白,佝僂著背,整天都在咳嗽,隔三岔五還要被拉出去批鬥,革命小將攥著鞋底扇他的頭和臉,臉紅脖子粗地吼他“封建迷信!你敢說你收過妖怪!隻有我們偉大的舵手毛主席,才能蕩平一切妖魔鬼怪!你收過妖怪,你就是反對人民反對毛主席……”
然後就是大太陽底下罰站,拿著掃帚掃街,身子越來越不好,成宿翻來覆去睡不著,顏福瑞那時候比瓦房還小,卻被環境逼的老成,一邊給丘山捶背一邊說“師父,你就不能說你從來沒收過妖怪嗎?”
再後來,丘山有了入暮的光景,哆哆嗦嗦行動不便,顏福瑞連飯都沒得吃,小小年紀上街討飯,多數是要不著的,有一次餓狠了,抓了人家的饅頭就跑,被攆上了一頓臭揍,哭的撕心裂肺回家,還把手裡攥著的半拉饅頭給了丘山,丘山胡子哆嗦著,紅著眼圈歎氣,末了讓顏福瑞幫他寄了封信出去。
那之後等了大概十多天,來了個黃婆婆,彆看年紀大,腿腳特靈便,精神也足,後來顏福瑞回想,這位黃婆婆應該就是那種所謂“練過的”,她帶了饃饃鹹菜還有糧票油票,跟丘山道長聊了很久,顏福瑞啃著饃饃在門口玩沙子,依稀聽到黃婆婆歎氣說“早前不管和尚道士基督徒,日子都不好過,不過慢慢好起來了,天師你養好身子骨,保不準過兩年,國家還為你蓋個天皇閣。”
丘山道長嗬嗬笑了兩聲說“老了,不中用了。”
黃婆婆說“可彆這麼說,將來再有妖怪禍害,還得仰仗天師呢。”
顏福瑞記得丘山道長當時沉默了很久很久,末了說了句“這世上能成精變怪的妖怪本來就寥寥無幾,司藤之後,也不會有什麼成氣候的了。”
這是顏福瑞這輩子第一次聽到司藤的名字,那時候他小,不以為這是個人名,後來黃婆婆走的時候,又跟丘山提了一次,或許是黃婆婆那時的麵色太過凝重,當時的場景,顏福瑞記憶極其深刻。
那天下著小雨,乳白色的霧氣罩滿了整個山頭,山道上那時還沒鋪青石板,走不了幾步就泥濘不堪,黃婆婆心事重重,到山腳時,忽然轉身看著丘山,說了以下一段話。
“天師啊,按理我不該懷疑,但你也知道,司藤跟彆的妖怪不同,當年她的屍骨始終燒不化,我一直心裡不安。
加上她臨死前說的那八個字……”
丘山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黃婆婆,拄著拐杖的結皮老手微微發顫。
“她說她從無敗績,誓出如山,這麼些年,我多少次夢見她的臉,那種眼神,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天師不覺得奇怪嗎,那時候她明明必死無疑,明明已經敗在天師手上了,為什麼還要說那種話?”
當時丘山道長回了什麼,顏福瑞完全沒印象了,他隻記得草叢裡忽然蹦出隻蚱蜢,一跳一跳的,他急著去追,一直追到林子深處,揪著蚱蜢的翅膀跑回來的時候,黃婆婆已經走的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一晃幾十年,這段早年記憶早已忘的不知道哪裡去了,直到那天晚上,在崩塌的小廟廢墟中撿起那本老舊的線裝書,借著月色遲疑翻開,幾行字赫然映入眼簾。
“司藤,1910年精變於西南……”
平靜的日子隻過了三天。
第四天頭上,顏福瑞被晨練者的嘈雜聲吵醒,青城山號稱天然大氧吧,晨練者一直挺多,但顏福瑞的住處不是景區,平時極少有人經過,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人聲鼎沸的情形,他縮在被窩裡聽了一會,發覺還有類似手機相機拍照的哢嚓聲,納悶之下,終於還是睡眼惺忪地套上衣服出來,開門時眼前迷糊著,腳一抬就絆了個跟頭,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有人好心提醒“悠著點,這地上難走呢。”
顏福瑞徹底清醒了,他趴在地上,周圍愈發熱鬨喜慶,隻有他一個人緊張到冷汗涔涔。
是藤,藤條。
滿地藤根藤莖,盤根錯節如群蛇抽伸,有些足有酒盅粗,有些又隻有參須那麼細,每一根都向外圍延展,觸及到樹木就如同找到了攀附,一圈一圈盤繞而上,到樹頂時長滿白色藤花的莖條集體倒掛,真如高處掛下的參天花簾,又像是以地麵為中心開出的巨大花冠,蔚為壯觀,難怪這麼多人駐足觀望。
顏福瑞的心跳的厲害,再看地上的藤條,忽然覺得每一根都似有生命一般蠕蠕而動,嚇的全身汗毛倒豎,尖叫一聲躥了開去,大家又是一陣哄笑,有幾個知識分子模樣的,已經拈著垂下的花莖討論開了。
——“這應該是棕櫚科,單子葉,是藤吧?”
——“是像藤,白藤。
但是白藤多產熱帶,不耐寒,沒聽說青城山有啊。”
——“前兩天長了沒?
這應該是新物種,加了化學肥料吧,你看看這長的,這得保護起來,一大景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