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藤還在看,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她看書倒是一向入迷的,秦放坐過去啃蘋果,快啃完時,一抬眼看到那隻夜貓還縮在牆頭,忽然就起了玩心,果核扔過去,叫著“請你吃蘋果!”
那野貓怕不是以為秦放要拿果核丟它,喵嗚一聲竄的沒影了。
司藤說“幼稚。”
秦放看著司藤,忽然想起了什麼“你怎麼會識字的?
丘山還送你念書嗎?”
很平常的問題,司藤卻突然怔了一下,頓了很久才說“邵琰寬教的。”
這個答案真是出乎秦放的意料之外“你的那個男……好朋友?”
司藤沒有回答。
青城山初見時,邵琰寬問“你說你叫司藤,你會寫自己的名字不會?”
又折了樹枝在地上寫給她看“現在已經是民國,不要信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
以後女子都該讀書上學,也該去留洋長長見識。
如果不識字,這雙眼睛生的再亮,也隻是個半瞎子。”
那時,丘山道長整天在她耳邊念叨的,就是妖怪妖怪妖怪,她哪聽過這些呢?
她跟著邵琰寬,學會寫的最初兩個字,就是“司藤”。
好多筆畫,寫出來歪歪扭扭,羞地恨不得趕緊塗掉,邵琰寬攔住她說“名字好像一個人的門麵,字寫的不好,可以慢慢練,可立身為人,每一步都得穩,穩,方得正。”
那時,他正當年少書生意氣,揮斥方遒,也許回到城市,也是影視劇裡常看見的進步青年,熱血沸騰著要民主,要自由。
後來是發生了什麼變化呢?
十裡洋場,十裡染缸,再次相見,他眼睛裡褪去了那一層光,雙眸浸滿四個字酒色財氣。
他說的每句話她都記得,他自己卻忘了。
秦放在她眼前擺了擺手“司藤?”
司藤回過神來,她垂下眼簾,避開秦放探詢的目光,把手裡的書遞給他“畫上題的那行字,是你太爺爺寫的,但不是他作的。”
“你太爺爺的記事,都是直來直去的大白話,那行字措辭卻雅,個中情愫,似乎出自女子。
你太奶奶也識文斷字嗎?”
秦放搖頭“曾祖母大字識不了幾個的。”
他又把那本冊子略略翻了一遍,其實也不算太過“白話”,隻是和那幾句相比罷了,有幾頁折了頁角,他記得開始是沒有的,應該是司藤折的。
——“接連三月,賬款難結,愁煞,一家老小,等米下鍋。
妻弟數度登門求借,左右為難。
幸甚白小姐代為說情,始得轉圜。”
——“內人心悸氣鬱,白英送藥,滬上醫師,的確身懷絕技。”
——“野狼竄至鎮郊一說,初以為訛,昨夜劉氏失其孫,聽聞門戶大開,爪印赫然,白英提議急囑下人夜閉門戶,加高院牆。”
——“豬半爿,黃紙八刀。
妻舅猶嫌不足,人心如是!娶一人爾,非娶一族!”
……
白小姐,白英,聯想到之前的遊湖題字,看來這個白小姐和太爺爺輩,過從甚密,隻是,好像從來沒聽長輩提起過這個名字。
司藤問“看出什麼來了?”
“你指白小姐嗎?”
“還有呢?”
“白小姐是醫師?
滬上醫師……上海的醫師?”
司藤搖頭,她伸手過來,食指指甲劃過“妻弟數度登門求借”和“妻舅猶嫌不足,娶一人爾,非娶一族”兩句,在紙頁上留下很深的印痕。
秦放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太爺爺當時,和太奶奶娘家,關係不好嗎?”
這也不奇怪啊,娘家婆家,一碗水總端不平,家長裡短,無非是多一分少一分的爭執。
司藤笑起來“秦放,你這是當局者迷啊。”
“按照你的說法,你太奶奶是四川靖化縣人,因為饑荒流徙囊謙,家人死的死散的散,隻剩下她一個人,後來她隨夫到江浙做生意。
哪來的妻弟和妻舅?
娶一人爾,非娶一族,既然這麼發牢騷,就說明你太奶奶的娘家,確實是一個丁口不少的家族。
這跟囊謙之說,差的未免也太遠了吧?”